尽管只在五年前接触过一段时间,但吕信诚对张航印象很深刻。大概是当年的青年对自己的态度,无数次打断自己的话,红着眼睛为一条狗讨个公道。张航大概是第一个会说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自己的狗死的人,他或许并没有将死掉的那条黑狗当做宠物,而是不折不扣的家人。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气势,仿佛不管命运给予他怎样的苦难折磨,他都能挺直脊梁抗争下去。
所以在吕信诚的认知中,张航应该是恨着陆承业的,这个青年太聪明,五年前就通过只言片语猜出了陆宏博会酒后失控的原因,猜出了自己所谓的帮助他讨回公道不过是一次不轻不重的教训,这种教训不可能让张航的仇恨消失。
而在张航明明恨着他们,却依旧接受他的交易让陆宏博多被拘留几个月时,吕信诚就告诉自己不能小瞧这个青年,在猜出一切的情况,却还是愿意与他们合作,为了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中给陆宏博一个教训,这是多么冷静的选择。吕信诚按照张航的态度将那条狗想象成自己的亲人,兄弟姐妹或者父母,如果有人间接害死自己至亲,又跑来找他利用他去给害死自己至亲的人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他会同意吗?
平常心下大概能,摒弃一切感情去思考,就算无法让凶手血债血偿,能教训他一下自己心里也会很开心。可若是在至亲刚刚死去的时候呢?吕信诚想象了一下张航当时痛苦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就算明知道这样做最好,以后的事情慢慢徐徐图之,可还是很难忍耐自己去和仇人合作,还是被利用。
考虑到这些后,吕信诚发现张航很可怕。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个人是天生这么冷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以平常心看待事物;还是已经习惯遭遇不幸,学会了忍耐,能够将那种痛恨和悲伤压抑下来,理智地去选择?
不管哪一点,张航都冷静得过于可怕了。
正因为如此,吕信诚也相信陆总的车祸与张航没有关系。因为像张航这么冷静理智的人,不会选择这种会搭上自己的报复方式,情绪激动下也不可能。吕信诚觉得,张航如果真要报仇,大概也只会在商场上攻击,或者在法律上寻找他们自乱阵脚的证据,让他们破产或者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和他五年前猜的一样,张航后来真的学习了法律和金融。
以上这些想法,是在那天看到陆总和张航在病房秀恩爱前的想法。
现在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认识张航,也不认识陆总了。
过去不管多少男男女女都一律丢出去,在情/色上完全不给任何人暗算自己机会的陆总,这一次却直接栽了进去。而应该仇恨陆总的张航也好想完全忘记了仇恨,不顾世俗眼光和陆总谈起恋爱来。陆总一向自私自利完全不在乎他人眼光,吕信诚觉得他只要看上了,无论男女都不会在意。可是张航不一样,他应该是个理智的人,不太可能走这种突破世俗的道路。
那是什么能够让张航如此放下身段呢?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吕信诚只能怀疑张航和那场车祸有关系,并且一击不成又生一计,大概还是美人计。虽然是个男的,但是吕信诚不得不承认,张航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眼盲不仅没让人觉得他是个残缺的人,反而更有一种出离的气质,让人又喜爱又心疼。
虽然不相信,但是陆总大概真的对这种类型没抵抗力,没看这几天整个人都变了吗?
自从那天在病房见到两人秀恩爱后,吕信诚就发现张航几乎住进陆承业的病房中了。张航是公司的法律顾问,有事的时候再去就行,不需要每天坐班,而在black他是老板,去不去看心情,时间自然是大把大把的。但是就算这么多时间,有必要全天都候在这里吗?这样的情况,不是别有心思又是什么?可是陆总脑袋大概被车祸撞出坑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张航有可能心怀不轨,每天像傻子一样跟张航在一起。
&怎么不吃了?”午饭的时候,张航正吃着,突然听到陆承业那边没有声音,便放下筷子问他。
&习惯。”陆承业放下碗筷,靠在靠枕上说,“要是自己吃还好,总能提醒一下自己现在是人。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碗里的会比较好吃。”
张航先是一愣,随后低头浅笑,他的笑容像静夜里被微风吹开的窗帘,一笑之下,满室月色,静谧迷人。
陆承业忍住想要吻上那朵笑容的冲动,故意沮丧地说:“我现在真不知道以后当人还是当狗好了,总觉得比起做人,还是当狗的时候更幸福更自由,所以一些习惯不想改。可是毕竟现在是人的身体,老是有那种举动会让人起疑的。”
张航想了一会儿后,陆承业的嘴边就被人用勺子送上一口饭菜,是张航用过的勺子。
&得我碗里的好吃就吃我的好了,你如果不想改,那就不想改。”一手将饭菜喂进陆承业口中,一手握住陆承业的手,温柔道,“只要在我面前,你可以做出任何想做的举动,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陆承业咽下口中的饭菜,觉得无比可口美味,忍不住丢人地又舔了下勺子。他看着面不改色拿那个勺子吃了口饭,又装了一勺递给陆承业的张航,突然疑惑了,航航真的不是在勾引他吗?或许航航也早就喜欢上自己了,所以在无时无刻地勾引自己?
这么想,好幸福。
陆承业张开口,吃下航航喂过来的饭,照例又贪婪地舔了下勺子。
于是吕信诚的时候,就被这种我吃一口再喂你吃一口然后我再吃一口的举动给闪瞎了眼睛。他站在房间门口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而且总觉得哪里不对。
话说张航是个盲人吧?陆总不是胳膊骨折是腿骨折了吧?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陆总喂张航而不是张航一个残疾人还要劳累去喂陆总?不对,他要关注的不是这个问题,这两个人才几天就恩爱到那种程度,会不会等陆总出院就去国外结婚了?
&诚,你要学会进门敲门,难道不知道每个人都有*吗?”陆承业有些不悦地说。
这不是因为你生病了,为了方便照顾你所以来就直接推门进吗?也好在遇到突发状况时能及时帮助你……
吕信诚将话咽进肚子里,为什么不敲门他自己心里清楚。除了以上这点原因外,他还想观察一下张航,只有这么突然进来,才能最清楚地看到他和陆总是怎么相处的,而不是看到表象。
张航压根没搭理吕信诚,他对吕信诚的印象不是很好,陆承业有大黑免死金牌,吕信诚却只能独自被讨厌了。他几乎将吕信诚当成空气,反正也看不到,吕信诚就和空气一起在黑暗中,放着不管就是了。张航旁若无人地又盛了一勺送到陆承业嘴边,而陆承业居然也毫不在乎吕信诚在场,直接吃了进去。
航航送过来的饭,就算是□□也要快乐幸福地咽下去,谁还能理会旁边是不是有人。别说现在在病房里是私人空间,就是开董事会的时候张航喂饭,他也一样要吃!
曾经作为大黑的时候,只能坐在张航脚边,仰望着看到他一口口将饭送到自己唇边,实在难耐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用头蹭蹭张航的大腿。这个时候航航就会对他宠溺一笑,丢一块肉或者骨头下来,张航以为他馋了,可究竟馋的是什么只有陆承业自己心里清楚。
而现在,能够平时着张航,用他用过的勺子被喂饭,这有多幸福,是别人能够体会的?是能够为了别人的视线而放弃吗?不可能。
张航安然投喂,陆承业安然被投喂,吕信诚化成空气,灵魂随风飘舞,只剩下一个躯壳站在房间中。
吃完后,陆承业收拾了一下,叫来白溪屿,让他将保温盒拿走。白溪屿走的时候张航吩咐道:“下次送饭不用两副碗筷了,一副就行,不过饭菜还是两个人的量。”
陆承业眼睛一亮,吕信诚表情一呆。只有白溪屿依旧面不改色,对张航点点头,拿着保温盒走了,他是个专业的私人助理。
吕信诚没忍住,直接从房间里追了出去,跑到白溪屿身边问:“他们两个这些天一直这样?”
白溪屿点点头。
吕信诚说道:“陆总为什么会突然喜欢这个人?一见钟情也太离谱了吧?有没有调查一下张航这个人的背景?”
白溪屿开口:“我是个专业的私人助理。”
听到他这么回答,吕信诚放心地点点头说:“好,查到张航有什么不妥告诉我。至于陆总的心思……算了,只要知道张航有没有问题就行。”
白溪屿:“……”
专业的私人助理,少说话多做事,只听雇主吩咐不做多余的事情,更不探究雇主的感情。不过大概吕信诚误解了专业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他懒得解释,所以就这样吧。
送走白溪屿吕信诚转头走回去,依旧没有敲门,一进门就被闪瞎眼睛,他看到陆总握着张航的手正在吻他的唇,还伸出舌头去舔……吕信诚揉了揉眼睛,转头走出病房。其实公司那边挺忙的,他来看陆承业都是加班换来的闲暇时间来探视,以便陆承业有什么需要他能及时帮着办一下。
不过现在大概不用了,有人估计巴不得贴身照顾陆总呢。
在吕信诚进房间的前几分钟,陆承业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对张航道:“航航,我总想舔舔你,脸呀嘴呀耳朵呀脚呀都想舔,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
&什么,你又没有毛病。任谁当了五年的狗都会有这样的习惯的,我确定你心理非常健康。”张航坐在床边,靠在陆承业身边安抚他,两人距离极近,也不怪陆承业想入非非。
&只想对你这样,”陆承业将头靠在张航颈窝里说,“我真害怕哪天忍不住你会生气。”
&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永远理解你,你是我的大黑啊。”张航搂住陆承业的脖子轻声说,脸贴着他的脸,满足地闭上眼睛。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张航对陆承业没有一点脾气,几乎是言听计从,估计陆承业现在对张航说,航航你帮我洗澡吧,航航你穿衣服多不方便不如脱了咱俩一起洗吧,航航你让我摸摸你吧……之类的,张航都会毫无疑问地同意。
而陆承业则是心怀不轨,作为狗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蹭出血来忍耐,可现在他是人,和张航一样。他有脚可以直立行走,有手可以拥抱张航,有口能和张航对话,有眼能够做张航的眼睛。他现在有这么多的条件,不会再是唐突佳人,怎么能忍得下去。
&航航,我现在就想舔你,你别生气好吗?”陆承业故作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航笑着点点头,还鼓励地吻了陆承业的额头一下,就像他们以往那样,只不过没有毛而已。
于是陆承业就毫不客气地低头去舔张航的脸颊,耳朵,吕信诚进来时他刚好舔到嘴唇,看起来就像亲吻一样,当下就把吕信诚给吓跑了。
&不喜欢他。”吕信诚走后,张航非常直白地说,吕信诚在的时候,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现在就打电话解雇他。”陆承业特别嚣张地说,还伸手去摸手机,如果他是君王,那一定是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色令智昏的昏。
&闹。”张航打了他的手一下,“他跟你这么多年,还时刻关心你,自然对你对公司都很重要,干嘛这么闹。”
&不喜欢他,再有用也不行。”陆承业顺势握住张航的手,指尖在张航掌心蹭了几下,若有若无地诱惑着。
&就是挺自私的。”张航说道,陆承业的气息明显乱了起来,就好像以前大黑沮丧的样子,就算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到大黑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样子。
张航沉浸在回忆中露出甜蜜一笑,用力地回握住陆承业的手说:“我这么说,你别觉得我也很讨厌。其实,我觉得你这样自私挺好的,我喜欢你这样。”
陆承业整个人泡在蜂蜜水中甜腻得完全不想出来,听着张航继续说:“你知道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就像个多余的人,谁也不要我。妈妈求我和他去找我的亲生父亲,说为了她我不能这么自私,要帮助她;奶奶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爸爸,说我不能这么自私,让爸爸一生都被毁掉;爸爸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让他的新家庭不幸福,要懂事。
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自私,可是他们都很自私。我多希望有个人能不管原则不顾道德不守法律地为我自私,只要是我说的他都会去做,面对我,他永远是自私的,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为了我可以抛弃所有一切自私着,我好想要这样的人。”
他紧紧搂住陆承业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脸庞,轻声说:“在你眼中我单纯善良有原则守法律,听到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幻想破灭?五年的空白,我已经变得成熟却又虚伪了?”
张航的过去陆承业亲眼见证,那是痛彻心扉的几年,张航表面无所谓,伤口好像已经结疤痊愈。可只有陆承业知道,他心口伤疤下的伤口早就腐烂化脓,不剖开伤疤重新治疗,是无法痊愈的。他心疼地紧紧地搂住张航道:“航航,你说过我是自私的。”
张航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在这人的怀中,无比安心。
&就要我吧,”陆承业说道,“我会为你自私一辈子,自私到没有理智的程度。自私到有一天你杀人放火,我都会帮着你递刀泼油……不对,我哪能让你杀人放火呢?你想杀谁,我雇人去做。”
张航被陆承业逗笑了,过去的伤感在他的话语中渐渐消散,他一拳锤在陆承业胸口说:“谁要杀人放火啊,我是学法律的!”
&好疼,打出内伤了。”陆承业捂住胸口假装受伤,逗得张航笑得停不下来。
&说,你怎么考的司考和律师证啊?”陆承业突然想起这件事问道,“现在盲人国内可以考这个吗?”
&国外的时候我就想回国考,同学和老师劝我不要考国内的,国外有专门的盲文考试,国内却没有。可是我想学的是咱们国家的法律,国外的律师证哪里有用。我没听大家的劝回到开市考试,报名之后当初盲人学校的校长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便找过来帮我写了申请报告,要求司考和律师考试都用盲文答卷。一开始上面没同意,后来校长和负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还请来了媒体,一时间这件事弄得很大,负责人不想背上歧视残障人士的坏名声,就特别为了准备了一份盲文考卷,当然答卷不能用盲文,否则会影响阅卷。后来我两个都考过了,开市新闻都报道了,不过你没看吧?”
&吧,我没看。”陆承业完全无法为自己辩解,他无奈道,“你知道的,我是2015年出车祸才变成大黑的,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你的大黑,对叫张航的优秀青年,没有任何印象。”
听到他拐着弯地夸自己,张航只觉得自从和大黑相认之后,自己的笑好像装满了生活的每个角落里,时不时都会笑起来。有时候就算是晚上回家,半夜做梦都会笑,更别提陆承业总是在逗他。
幸福……这就是幸福啊。
和大黑在一起,上学时知道外面有人等着自己;睡觉的时候知道脚边有人陪伴着自己;吃饭的时候,知道有人看着自己;现在,他还能听到这个人说话。
幸福就是大黑,只要有他在,不管外面是什么环境,他都幸福。哪怕是当年被丢弃的时候,大黑带着他去派出所那一幕,都觉得无比幸福。
张航抬手摸了摸陆承业的脸,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会是什么长相,只是没有摸到毛,有些失望。
陆承业太了解他,一眼就看透张航的心思,将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胡子上:“看,有毛的。”
张航:“……”
&嫌弃毛少吗?我以后留一脸络腮胡,就像电视上的大胡子导演一眼,你一摸半张脸都是毛,到时候就习惯了。”陆承业讨好地说道,原则什么的,在张航面前什么都不算,反正他自私嘛。
张航:“……”
还能看到时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还是努力想到了大胡子导演的形象,整个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那样太……得尊重艺术家,但是真的很……那个。”
见张航一脸纠结的样子,陆承业心里就忍不住想笑,他握住张航的手说:“那你好好摸摸我的脸,每天多摸几次,以后慢慢就习惯了。你就当……大黑长了一张人脸。”
张航又被逗笑了:“可是没有狗耳朵和尾巴就不安心啊,不然我去买或者订做一套拉布拉多的尾巴和耳朵,你戴上我摸着玩好吗?”
陆承业:“……”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话说戴毛绒耳朵和尾巴是情趣,可是貌似都是受戴的……他戴……感觉挑战挺大的,这玩意和直接变成狗完全是两个意义,一个物种的问题,一个是奇葩喜好的问题的。
然而为了蓝颜倾国倾城都无所谓,陆承业咬咬牙说:“订做吧,成品大都质量一般,不够逼真,咱们找专业的师傅制作,要完全仿真的,多做几套。”
张航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这种无条件的支持,他一直想要的支持……
&承业,让我好好摸摸你的脸吧。”张航突然说道。
陆承业有些奇怪,这段时间张航已经摸了好多次他的脸,为什么这次态度完全不同?
张航抬手摸上陆承业的脸,先是额头,陆承业的额头很高,眉毛很弄,眉角很锋利,有种刀锋的感觉,这个人一定很果决,并且足够狠心。再摸到他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从轮廓上来看,感觉这个人会很帅。再往下摸,是因为受伤有些消瘦的下巴,很尖刻的感觉,这个人一定很□□。
最后张航摸到陆承业的嘴唇,手指在嘴唇上停留了很久,陆承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的嘴唇很薄,有些刻薄的那种薄。薄唇的人大都凉薄,感情淡漠,陆承业给人的印象大概也是如此。可是现在他面前的陆承业,对他的感情相当的浓烈。他的确是薄情,他将自己仅有的感情都给了自己。
张航突然忍不住想要流泪,是开心的泪水。
他用十年的苦难,换来了这个人的自私。
他觉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