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本是自言自语,说完,江鹭看到姜循那几分诧异的神色,心生后悔,面容僵下。
然而,下一刻,姜循侧过脸,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听得江鹭下巴绷起,喉结轻滚。
他手抵在她脖颈边,低声说话,声音平静,却于平静中窥一丝寒意:“你说的理由,我会去查。姜娘子,我最厌欺骗,你别骗我。否则”
姜循低下头颅,泣泪不言,似唯有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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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益之死,让众人诧异,却并没那么慌。
张寂派人去检查尸体。他静立夜中,看姜循寒着脸从帐中步出,紧随其后的江鹭,面色也有些僵硬。
张寂跟上姜循。
姜循停步:“指挥使担心我吗?”
张寂静然:“姜娘子,你自小就爱耍些花招,将他人视同玩物。我既与你相识,便稍劝你一句,不论你想玩什么,小心引火烧身。此间之事,我会如实报于殿下。”
姜循蓦地侧头,看向他。
她目光泠泠,半晌冷笑一声:“指挥使对我的偏见,似乎多了些。你确实该劝我——你是我爹学生,我叫你一声‘师兄’。我若是出了事,师兄难道就不受我牵连吗?”
张寂并不受激,仍淡然:“我此时劝你,只是出于同门之谊,并不是怕被你连累。”
暗光中,回过头的美人眼妆微晕,目中浮起一丝怒意。
她真是厌恶这些清高人士。他们都是皓雪,那她是什么?
张寂见她目有火意,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必然发怒翻脸。但是姜循忽然想起什么,竟强行将自己的火气咽了下去。
姜循竟然轻声细语:“你放心。孔益身死之事,我自然有法子和殿下交代。殿下绝不会怪你。”
张寂诧异看她一眼。
他若有所思:姜循如此成竹在胸,看来,她早有计划。
他默然看着她扬长而去,长裙曳地,禁步不摇,在寒夜中,何其明丽张扬。
姜循是一贯我行我素的。但她少时尚装得恬静端庄,秀美安雅;自三年前她不知从哪里归来后,便不再收敛她那副怪脾气。
只是他性子清冷,不太爱关心别人的事罢了。
只要她不在他这里惹出事,他又何必多嘴呢。
张寂转身要离去时,回头无意间,与江鹭、段枫主仆二人的目光对上。
张寂静一下,朝小世子行了一礼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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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悄然与江鹭说:“看来,张指挥使和姜娘子的关系,没有我们猜测的那么好啊。”
江鹭低着头。
他手指无意识地抵在身侧,一下又一下地轻跳,宛如计时。
段枫一时默然。
在他与江鹭相识的这两年多的时光中,因为一些缘故,江鹭养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坏习惯:
小世子一旦焦虑,一旦烦躁,就会忍不住开始手指轻击,以作计时。
这习惯,在战场上有助帮人克服害怕;在杀戮中有助迫人冷静;但当周围既没有战场也没有杀戮时,江鹭又为何频频焦虑呢?
他在焦虑什么?
或者说
段枫忧心地看向姜循那漫入军营中、一晃便不见了的背影——
诡计多端的姜娘子又跟小世子说了什么,让世子情绪备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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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进了自己的营帐后,便打开所有的箱笼。
“娘子找什么?”玲珑追着进来,在只有二人的地盘,她终于不用掩饰所有的疑问了,“孔益怎么死了?是小世子动的手吗?这怎么跟殿下交代啊?孔益可是朝廷命官。”
姜循冷漠:“本就是罪臣,还敢刺杀未来太子妃,张狂至极,不该死吗?”
玲珑一怔,便知姜循已经为孔益定了罪。
玲珑跟上姜循,帮她一起翻找东西,又看到姜循眼角的泪渍:“娘子怎么哭了?是、是世子惹的吗?”
姜循漫不经心:“是做戏做的。”
玲珑:“啊?”
姜循唇角翘一下:“找到了。”
玲珑探头,见姜循用剪刀剪开一棉布袄,从白花花的絮条中,翻出了一封封文书。
这些信,是姜循从孔益府中偷出来的。
这是太子交给她的任务——太子要毁掉孔家与太子之间过往的书信,以防孔家倒台后有人乱攀咬,引火烧身。
太子这储君位子坐得并不安稳,自然要小心些。
而未来太子妃,理应帮他扫除障碍。
姜循想过,孔益会来追她讨要信件。但姜循从没想过,为了几封书信,孔益会动手杀人,好几次试图送她往生。
对未来太子妃生出杀心,这可不是寻常人敢做的。
孔益一个纨绔子弟,哪来的那种勇气?
除非这几封信中,真的藏着大秘密。
此时此刻,姜循指挥着玲珑,一起把这些信摆到桌面上。
每一封信都早已用蜡封好,不能直接取阅。姜循手指在信中轻轻点拨,微微蹙起长眉。
她记得,孔益死前,好像说过几个字——“阿鲁国公主”。
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江鹭几次相助孔益,应该对孔益有所求。江鹭本人嫉恶如仇,那时却拦着她杀孔益,莫非有什么把柄在孔益身上?
江鹭和孔益,一定都藏着一些她暂时不知的秘密。
姜循垂眸盯着这些信,忽然下了决心,朝信件伸出了手。
她抬手便要撕开第一封信。
玲珑一下子惊住,扑上前护住信封,惶然无比:“娘子,不可!信中若有一些不该知道的内容,为你惹来杀身之祸,那可如何是好?还有、还有若是殿下发现你读了这些信,怎么办?”
姜循眼皮轻轻一抬。
玲珑哀求地望着她。
姜循身子朝前微低,美丽的面容贴近玲珑,诱惑小侍女:“我教你一个礼——
“别人要杀你,你既要回击,也要弄清楚原因。
“何况——你猜,殿下信不信,我见过孔益,拿过这些信,却对这些信件内容一无所知?好玲珑,如果你是殿下,你信我清白吗?”
她眨着漆黑的眼睛望着侍女。
侍女欲哭:“可殿下会生气的。”
姜循道:“只要我有法子让他不对我生气,那不就好了吗?”
姜循倏地从侍女手中夺走信,满不在乎地拆开,直接读起来。
玲珑盯着姜循的表情。
姜循长眉忽然跳了一下。
玲珑立刻紧张:“是读到不该知道的内容了吗?”
姜循:“是发现有个别字。孔家人白丁不少啊。”
玲珑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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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不同帐帘相隔。
孔益身死之事,江鹭挑了重点,据实告知段枫。
段枫听到孔益死前说到的“阿鲁国公主”,一时眸子怔住。
阿鲁国公主
出了凉城,不会有人知道,在两年前那夜大火前,凉城的老将军们,曾有意与阿鲁国联姻,让阿鲁国公主嫁于一位将领。
那夜阿鲁国王入凉城,本就是、本就是也许本就是要谈联姻、谈止战、谈和盟。
然而一场大火,烧毁一切,掩盖了一切秘密。
在巨大的灾变下,小小的公主不足挂齿,段枫也早已忘记。
他们都以为,阿鲁国公主与阿鲁国王,并大魏那些将军们,一同死在了大火中。
可是今日,孔益口中,竟出现了这几个字。
段枫怔坐片刻,脸色惨白间,又勉强回神:“孔益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想说阿鲁国公主知道一些事,还是想说阿鲁国公主留下了一些证据,或者是阿鲁国公主和当年的事有关?姜娘子太急了,竟然没让孔益把话说完。”
段枫又打起精神:“不过,起码多知道了一条线索,总是好事。”
他喋喋不休,说话含笑,借着言语来掩饰失态。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江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
江鹭与他一样,走神了。
此时,江鹭与段枫说着孔益之事,脑中回想的,却是姜循最后与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他到底问出了死遁原因的话。
而姜循惊讶后,便垂着眼:“你怎如此天真呢?南康王会允许世子娶一位孤女吗?我悄悄听过你们父子的争吵,我很害怕。
“你是否记得,我居住的院落,起过一场火。那火好大啊
“王爷,亲自召见我。
“我若是不识相,等着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贵人因势而骄,贫女因穷而怯。我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她似乎暗示他,是他父亲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父亲放了一场火威胁她。
她似乎想说,南康王威严冷酷,绝不允许江鹭身上有一丝半点瑕疵。
她说的是江鹭不了解的父亲,江鹭不知道的父亲。
他从未怀疑父亲。
可如果姜循是被迫死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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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段枫轻唤。
烛火一摇,忽见江鹭拔身而起,眉目间蕴起一丝凛意。
江鹭朝他拱手:“段三哥,你先等一下,我要出去传一封信。我有重要事情问我爹。之后孔益既然死了,线索断了,我便来操作第二个法子,查当年事。我不会误事。”
段枫眼神复杂:“你如此性洁,我从不担心你会误事。只是,姜娘子是不是又跟你说了什么?”
江鹭抿唇:“给我三日时间,传信八百里加急,我要弄清一些事。
“我不会冤枉她,也不会冤枉我爹。”
段枫看着他。
夜火寥寥,身形修长的俊美世子昂然,身如琅玉,气比芷兰。
段枫很想问他:若是姜循又在骗你,你怎么办?
但段枫到底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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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看完所有信的姜循闭上眼,兀自沉吟。
信中大部分都是一些日常对话,看起来稀疏平常。
偶有几封信,信中也不过是一些孔家人和病故的皇长子之间关于边关战防的讨论,和太子无关。孔益为何要留这样的信?
姜循喃喃自语:“看来,又得找他了。”
玲珑:“谁?”
姜循却没说话了。
想起江鹭,心头终究怪异,酸麻难言。少时私情存得太短去得太快,不可追不可求,而人生一世,想成大业,必要克服这些多余情绪。
姜循斜倚桌畔,托起了腮——
小世子会告诉她吗?恐怕不会。
虽然有点怵他,但她还得硬着头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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