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位甲士凶猛的将和士开带出牢狱,将他按在地上,开始用刀比划着他的耳朵和舌头的时候,和士开终于彻底相信了郑道谦的设想。
这确实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割点零碎寄给大王。
和士开急忙高呼:“我有大事告知将军!见完将军,任由处置!!”
甲士们前往禀告,许久之后,甲士方才重新将他揪起来,押送到了刘桃子的面前。
屋内门窗大开。
有十余位文吏,有几个人跪坐在不远处,埋头正在书写着什么,有两个坐在刘桃子的身边,正在给他递送什么,低声说着话。
在窗下有几个人,不断的整理面前的文书,进行分类。
正屋之中,众人都颇为忙碌。
和士开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刘桃子的面前,“将军!!吾等知错!”
“将军虎熊之士,吾等竟妄想以言语恐吓之,罪该万死!!”
刘桃子看了看左右人,他们行了礼,便先退下了,刘桃子这才看向了和士开。
“你既知罪,我便开恩,让你自己来挑,舌头,耳朵,眼睛,你自己选一个吧”
和士开赶忙再次行礼,“将军!我卑贱之人,一时冒犯了将军,将军处置我,那是应当,只是将军就是剁碎了我,也不能与冒犯将军的罪行相抵,我实在为将军感到不值!”
“哦?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将军,此番冒犯,皆是因为大王身边的那些小人,大王对您向来看重,一时不查,心里定然也懊恼不已,我想,大王定然是愿意向您赔礼的!”
“当然,将军天威,大王就是赔万车黄金,也不能与冒犯将军的罪行相抵!”
“只是,这比小人身上的零碎要值当的多,大王乃贵胄,由他来赔罪,岂不是比小人来赔罪更加值当吗?”
刘桃子再次瞥了眼和士开。
“我何曾说让你来赎罪?我割下你的物件,就是要送给长广王,让他来赔罪!”
和士开摇着头,“将军,这次分明就是大王做的不对,您若是挟持我来让大王赔罪,那就不是大王因为冒犯您而赔罪,只是因为我被您挟持而赔罪,您若是愿意放我离开,我定然会将实情告知大王,大王对待贤才,向来是不吝啬的,对待才学一般的中人,他都能以国士之礼待之,何况是将军呢?”
“将军,此番我若是能回去,定然说服大王,让大王为我的冒犯而赔礼.将军战功赫赫,总领二州防务,却不得赏赐,过去我不知情,如今来到了此处,方才知道将军不易,我定如实告知!”
“我卑贱之人,自然是不敢劝谏将军,不过,我知将军素来明辨是非,定然不会有差。”
“全凭将军做主!”
和士开朝着他再次大拜。
刘桃子沉吟了许久。
“好,我便放你走,不过,死罪可免,鞭二十。”
和士开却不敢求饶,赶忙行礼,“多谢将军!!”
和士开被甲士所带走,田子礼这才从侧门走了进来,眯着双眼,站在了刘桃子的身边,“兄长,难怪那高湛如此喜欢他,别的不说,就是这口才,着实厉害啊,我方才都险些被他给说服了.”
“高湛身边,也并非都是无用之人啊!”
田子礼感慨道:“这厮不过是个仆从,除却这些仆从,高湛身边而又有高归彦,高睿等等重臣愿意为他奔走.”
“也不好对付。”
刘桃子没有接茬,“去吧。”
和士开挨了打,可心里却无比的舒适,这苦难的时日终于是熬过去了,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是再被抽上五十鞭,他也认了!!
就在和士开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田子礼板着脸,冷冷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家将军为人坦率,倒是不理会你这雕虫小技,你却当是边塞无人了嘛?”
“你逞口舌之利,使这般脱身之计,岂能瞒得过我?!”
和士开苦着脸,“田君这是什么话我岂敢哄骗将军?将军才智极高,岂能是我所哄骗的呢?”
田子礼冷笑着,挥了挥手,“既是将军饶恕了你,我便不多说,速速离去!”
和士开想到了什么,走上前,低声说道:“监牢之内,我遇到一位熟人,此人乃是我过去的好友,不知田君能否相助,让我带走他呢?”
“呵,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自己走,你还想带着人离开??”
和士开急忙说道:“您勿要误会,此人所犯下的罪行不大,只是要花钱赎回,我愿意替他出钱!”
“不许!走吧!”
田子礼当即转身就要离开,和士开这才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听闻将军麾下治法严明,禀公做事,一切都按着律法,不曾想,原来是竟会因为自己的私事而不理会律法不许赎回。”
田子礼勃然大怒,当即停下了脚步,他看向了和士开。
就看到他的脸上有些纠结,沉默了许久,方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好。”
和士开笑了起来。
很快,田子礼就将他带到了牢狱内,再次进入这里,和士开脑海里满是那些屈辱的回忆,他却不敢耽误,迅速带出了郑道谦,郑道谦感动不已,拉着和士开的手嚎啕大哭。
田子礼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些离开。
和士开带着郑道谦,头也不回的迅速逃离。
等到他们离开了,田子礼看向了左右的甲士,“放人啊。”
甲士们迅速出动,将那些栅栏门通通打开,从各个栅栏里,众人皆缓缓走出来,甲士多点了几个火把,照亮了众人的面目。
田子礼朝着他们轻轻行礼。
“着实委屈了诸位,我已令人准备好了些礼物。”
“不敢,能为将军做事,那是我们的荣幸!”
和士开此刻趴在马车上,郑道谦坐在一旁,正为他处置伤口。
“这些贼人,打得可真狠啊。”
和士开疼的龇牙咧嘴,马车剧烈的晃动让他整个人都要飞出天际了。
“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此番多亏了和公啊,若不是您,只怕我便要死在牢狱里了”
“勿要这么说,我能出来,也是多亏了你,往后,您就待在我的身边,多为我出谋划策,这天下大事,迟早都会在我们的手里!!”
和士开再次变得乐观了起来。
背后受了伤,他自然是不能再纵马前往了,这马车简直就是煎熬,他也只能是忍着。
两人攀谈着这里的事情,一路前进,在他们刚刚走出了北朔边境,来到了那处熟悉的两军对峙的谷口时,迎面却遇到了朔州的一行人。
双方当即停下了。
郭元贞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大声问道:“可是和君当前?”
和士开听出了这个声音,让郑道谦扶着自己下了车,一瘸一拐的前往拜见。
“郭君!!”
“和君!您这是怎么了??”
两人相见,和士开再次委屈的落泪,诉苦了自己所遭受的诸事,这才拉住他的手,“是刺史公派您来救我的嘛?”
郭元贞正要开口,却又看向了一旁的郑道谦。
和士开笑着说道:“此人乃是邺城大家,郑道谦郑公,当初在邺城文宣皇帝占卜吉凶的郑公便是他.”
郭元贞大惊,赶忙与他相见。
又是一阵高级的寒暄。
得知对方的遭遇,郭元贞也是忍不住摇起头来,“这里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占卜呢?他们不过是拿着些石头和木头随意乱弄,不知易,更不知太玄,他们的占卜,不过是欺骗愚民的把戏,您就不该来这里啊。”
中原的老爷们觉得边塞武夫们很迷信,因为他们占卜不用经典。
三人一同上了车,和士开这才缓缓说道:“刘桃子既没有杀我,足见他还没有反心,不过,他在这里招兵买马,乡野的百姓,都被他调动起来了,不可不防。”
“往后君在朔州,也得适当的看着些此人。”
“最好,能暗地里派些人去盯着他。”
“他那边最是缺官吏”
两人低声攀谈了起来,马车也在不断的朝着城池赶去。
两旁时不时传来哭喊声。
有甲士押着未能成功逃去北朔的民夫,成群结队的驱赶着,往城池的方向走去。
郑道谦坐在一旁,听着外头的喧哗,又听着这两人的话。
就在此刻,忽听到远处传来了尖叫声,打断了马车内两人的谈话。
和士开狐疑的卷起了车帘,就看到远处密林外有几个人,竟跟甲士们斗在了一起,有几个人趁机纵马朝着边塞的方向冲去,有骑士反应过来,高呼着冲杀。
远处一片混乱,和士开却不敢久留,急忙催促下人加快速度。
他抱怨道:“先前我从那密林经过的时候,就觉得有人窥探,果然有贼寇藏在这密林之中!”
“这边塞实在是混乱,刘桃子也不知用的什么把戏!”
郭元贞开口说道:“不只是朔,恒,还有其他更远的地方,都有亡人千里迢迢的往他那边跑。”
“这厮为了招兵买马,煞费苦心,编造了诸多谎言,哄骗各地的百姓,若只是骗了亡人也就罢了,可这很多百姓,本来都有自己的产业,衣食无忧,听了那些虚假传闻,就丢弃了自己的耕地和房屋,纷纷逃亡北朔北恒,恒州的暴公前不久写信诉苦,说麾下有近三万百姓逃离,许多村镇都空了下来。”
“这位安西将军,当真是一点都不顾百姓的死活啊。”
和士开点着头,“是啊,这些百姓何其无辜,刘桃子现在能安置他们,完全是因为他劫掠了不少东西,可北朔北恒都是苦寒之地,骗这么多人过去,那些抢来的东西不够用了,他又怎么办呢?”
“你看,现在百姓都敢跟甲士厮杀,犯下死罪都要跑去北朔,成何体统啊.”
郭元贞抚摸着胡须,微微点头。
郑道谦忽笑着说道:“我来的时候,看过武川将军府之气。”
两人一愣,皆看向了他。
郑道谦说道:“气势滔天,却外强中干,安西将军鼠目寸光,毫无远见!”
“我在北朔各地游历,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耕地和房屋不足!”
“哦?”
“当下他能接纳这些人,是因为这两地本就没有多少人口.就让他这么骗吧,迟早有一天,他那里的耕地会不够用,百姓们聚在野外,没有饭吃,得知自己被骗,迟早会惹出大乱来!”
听着郑道谦的话,和士开眼前一亮,他看向了一旁的郭元贞。
“郭君.我忽有个想法。”
郭元贞摇着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不过,朔州的人不能逃走太多,否则对刺史公不利.”
“那就找别处的啊!”
“他不是要人嘛?给他人啊!那什么肆州,显州,燕州,南营州,有的是亡人啊!这些人只是没有能力活着到达刘桃子的境内!!”
“我们何不帮帮他?”
两人正在低声攀谈,而郑道谦却没有再参与他们的聊天,他只是看向了远处。
远处那些人,似是成功逃离了,只听的阵阵嘶吼声和马蹄声。
他看着那里。
只看到了,冲天的龙气。
骑士们纵马狂奔,他们压着身体,箭矢不断的从头顶上飞过,他们就这么冲进了北朔的境内。
镇守在对面的骑士们看到他们,一时间也是有些迟疑。
就看到他们跳下了骏马。
为首者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低头行礼。
“将军!!我们是成安来的,来见田公!”
“田公??”
那几个骑士当即就有了打算,赶忙派人将他们送往后方,片刻之后,朔州骑士就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
“人呢?!”
“有人杀了我们的骑士!!逃进了你们境内!!快抓起来!!”
就在他们还在争执的时候,那几个人却已经被带着朝着武川的方向前进。
武川,平山镇。
田子礼穿着官服,远处有四十余位骑兵驻守,而在他的身边,则是有七八个官吏,正低头哈腰的走在他的身边。
“田公,此处便是我们学室,就是由王公来治,当下有学子一十九人。”
前方正是一处简陋的院落,一个文士领着诸多后生,站在这里,手足无措。
那文士俨然上了年纪,看起来有五十余岁,白发苍苍,身形佝偻,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后生们,各个都很是拘束,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去看田子礼,穿着破烂的衣裳,浑身都透露出一股边塞味来。
“拜见田公!!”
老文士行大礼,田子礼赶忙将人扶起来。
“老丈勿要多礼,听口音,您并非是本地人?”
“罪人是从斤山外来的天保三年,我从营州来此徭役,四年春时被卖给了蠕蠕人,后来就在蠕蠕人帐下谋生.后来又被奚人抢了去,直到乾明元年,我才得以逃脱”
说起这段不太光彩的事迹,他的声音越发的微弱。
田子礼却拉住他的手,温和的说道:“能从蠕蠕人麾下逃生,老丈是有大福之人啊!”
周围的官吏们点着头,“确实如此啊。”
“在此处,可还有人为难您?”
“不曾,不曾。”
“若有,您尽管告知我”
“多谢田公!”
田子礼又看向了远处那几个后生,有吏上前,拉着一个后生走上前,笑着说道:“田公,此人就是诸学子里颇为优异的,学的最快,他准备下个月去律学室呢。”
田子礼又笑呵呵的问起了他,就在两人攀谈的时候。
有骑士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田子礼微微点头,继续询问攀谈。
如此转了一大圈,他这才决定离开,官吏们一路将他送到了镇外,不敢怠慢。
田子礼领着众人回到了武川,刚刚回来,就有人将那几个点名要见自己的成安人给带了进来。
那几个贼寇走进了官署内,偷偷打量着周围,当他们看到穿着官服的田子礼时,许久都不敢认他。
田子礼先前返回成安的时候,都是穿了便服,没有现在这么正式。
而田子礼看到他们,大惊失色。
“你们怎么来了?”
这几个人,皆是田子礼在成安的老弟兄。
为首者行了礼,哭诉道:“兄长,我们赶了很久的路,没有过所,四处躲藏,来到那朔州,有兵差拦路,就躲在林子里,等了好几天,今日有官差护送马车经过,我们才趁乱跑了出去.”
他又赶忙说起了成安的事情。
“兄长,前不久那位王君再次露面,他带来了些人,说是要干大事。”
“他对我们说,彭城王高浟,乃是神武皇帝的儿子,名望极大,如果能挟持他来起兵,天下响应,定然能攻破晋阳,他还说,让我们做好准备,称彭城王很快就会前往邺城,等到他到达邺城之后,就会安排我们前往他的府上,让我们能挟持他,他们会在城内外纵火响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需要具体时日!!”
“五十三天了,兄长,我们真的是没日没夜的赶路”
田子礼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好,其余人先去休息,你跟我来。”
他领着此人,匆匆跑去了刘桃子的面前。一笔阁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