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令带着程哲一同走出了院。
崔叔仁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两人骑上了马,离开了这个小巷,程哲终于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啊,好啊,这老匹夫,让他再装腔作势,这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充什么道德君子!!”
程哲此刻心情格外的舒畅,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位郡尉可不得了,这堂堂崔家,说打就打”
他转过头来,却是看到了郑县令那格外凝重的脸,“郑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县令抿了抿嘴,“是我给他下了令,允许郡尉在本县私征军饷,招募县兵.”
程哲一愣,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郡尉合着是去找崔家强征军饷去了??好胆魄!好胆魄啊!”
他又看向了郑县令,“郑君也是如此!竟敢跟郡尉一同下手,当真是好胆魄!”
郑县令苦着脸,“我哪知这厮是要对崔家下手啊,我以为他就是在城内外搜一搜,搜不到粮食也就作罢,没想到他竟这般疯狂,这下可要出大乱子了!”
“要是他领兵攻打崔家的邬堡,我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那君方才.”
“我那是诈他的,绝不能在他面前露怯.否则就被他吃定了。”
“程君,接下来的事情与您倒是没有太大干系,您若是着急,便先回去吧,我自己来应付就是了。”
听到郑县令的话,程哲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挥手,“无碍!郡内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反正也无法脱身了,便就跟着郑君一同来应对吧,我对这些事,知道的还没郑君多呢,有郑君带着我,起码不会出太大错。”
“好,如此最好。”
两人缔结了暂时的同盟,程哲赶忙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要出城去阻拦郡尉吗?!”
“我们这几个人,能拦得住吗??”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地步,就勿要想着阻拦了,想如何补救吧!”
“补救?”
“对,我们先联名写奏表,参奏崔氏!就弹劾他们羞辱国人,拒不从法!!”
“太守肯定不受,我们就派人送往刺史那边!刺史虽年幼,却也是宗室,自以为是国人,他对国人也很是偏袒,只要我们的奏表先到刺史那边,而后再是郡尉攻打邬堡的奏表.如此,就能将大部分的罪过推到崔氏身上!”
“好!”
“然后我们就等.等那崔氏再次派人来找我们。”
“得要他们承认,这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他们的过错,我们才能出面去劝阻,去安抚刘公.”
“好!就听郑君的!!”
“我现在就担心那郡尉动手太快,大房所在的荣恩里扛不住啊.”
荣恩里。
刘桃子骑着青狮,手持大弓,披着甲胄,抬起头来,盯着正前方的高大邬堡。
邬堡修建的极为高大,里墙跟城墙也差不了多少,在数百年的纷乱里,这些大族的邬堡是越来越高,占地面积是越来越大,亲族奴仆几乎都聚集在邬堡之中,遭遇动乱就紧闭大门,在一次次的动乱之中存活下来,而大齐对这些邬堡尚且没有成文的规定。
在这一众骑兵杀到了邬堡跟前的时候,邬堡大门早已紧闭,里墙上的大钟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警告邬堡内众人,有外敌前来。
骑兵们在邬堡前列成了长阵,跃跃欲试的看着正前方,压低了身体,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姚雄警惕的说道:“兄长,我们武备不足,这些人家里肯定都藏有什么强弩甲胄之类的,若是直接冲锋,怕是死伤无数啊。”
田子礼笑了起来,他摇着头,“这不必担心,他们肯定是私藏了甲胄和强弩,但是这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敢拿出来用的,用了就是诛族”
“当下还不算是万不得已吗?”
“不算,那些东西,他们都是用以最危难的时候,比如大齐没了,盗贼遍地,来攻打他们的邬堡,他们就可以拿出来用了,但是现在我们是官兵啊!!便是抄了他们的家,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不敢用强弩来还击.”
田子礼格外的自信。
就在这个时候,有三十余人从邬堡的正门冲了出来,他们皆是骑着骏马,用简陋的甲来护住身体,他们很擅长马术,纵马狂奔而来,速度一点也不比那些鲜卑人要慢,他们就这么冲到了刘桃子的面前,为首者举起手来,他身后的诸多骑士们迅速停下来,秩序井然。
为首者相貌粗狂,脸上多处伤疤,看起来便不好招惹。
他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刘桃子,“刘郡尉这是要做什么?!何以领着贼寇来包围荣恩里?!”
刘桃子平静的看着他们,“征粮。”
听到刘桃子的话,那人愣了下,随即冷笑了起来,“这征粮都征到我崔家来了??”
“好教郡尉知晓,我家世代为官,享爵,便是徭役税赋都能免之,更勿要说是什么征粮,若是要征粮,可往县衙!”
刘桃子缓缓捏出了箭矢,对面那人的眼角跳了跳,却还是抬起头来,“太守前来我家,都需要在门口等待”
“嗖~~”
刘桃子一箭射出,面前那人的话还不曾说完,箭矢直接插中了他的胸口,他惨叫了一声,摔落下马。
而下一刻,最前一排的骑士们纷纷拉弓射箭。
箭矢如雨,崔家这些护卫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变成了刺猬,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只是一次箭雨,这三十余人,便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便是他们胯下的骏马也是如此。
这些鲜卑人射箭的速度极快,瞄的也准,根本就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刘桃子看向了远处的邬堡,“进攻!!!”
刘桃子纵马冲去,他身后的鲜卑骑士纷纷跟随,只是第一排骑士们,大概有二百余人,他们并肩前进,速度极快,纷纷拔出弓,一路朝着邬堡冲锋而来。
他们忽然动手杀人,让邬堡城墙上的那些护卫们都措手不及,此刻更是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站在墙头上的奴仆,此刻也是无比的愤怒,他瞪圆了双眼,“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怎么敢的,给我做好准备!!”
护卫们纷纷掏出了弓箭。
双方靠近,刘桃子带头射出了箭矢,其余众人也是一同射箭,遮天的箭矢笼罩了城墙,那些护卫还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便被箭矢所击中,惨叫着掉落,也有人冒着巨大的恐惧,做出了反击。
刘桃子射完这一轮,便迅速转身离开,骑士们纷纷勒马转身逃离。
而身后的第二排骑兵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开始发动冲锋,双方擦肩而过,第二排的骑士们冲到了邬堡下,进行齐射,随即又转身开始逃离,第三排开始冲上。
冲到敌人进入自己射程之后就立刻射击,随后开始迅速逃离,准备第二次冲锋齐射,以此来消耗城墙上的防守主力。
一时间,城墙上的护卫纷纷拉弓射箭,只是大多都射偏,只有偶尔几个能射中敌人,而中箭者不在少数,惨叫着倒地,不断的哀嚎,护卫们赶忙将受伤者拉下去,又换人来顶上。
负责城防的那个奴仆,此刻瞪圆了双眼,正在大声的指挥:“齐射!齐射!勿要乱射!听我号令!”
“准备!!!”
“射!!!”
箭矢在双方之间不断的乱飞。
刘桃子的骑士们军备并非充足,不是人人都有箭,而那些无弓的骑士们,此刻正在制作简陋的攻城器械,说是攻城器械,其实就是大木桩子,几个人抱起来,就可以冲上去顶撞大门。
鲜卑人速度极快,射术又强,对射程的把控也是相当的精准!
当一轮又一轮箭矢覆盖在城墙上的时候,护卫们减员极为严重。
这还是在居高临下的状态下,倘若双方野外遭遇,只怕几个回合就能将他们全部射杀了。
奴仆看着护卫们纷纷倒下,脸色变得愈发凶狠。
“来人啊,上防箭板!!”
“头勿要出垛!!”
“听我.“
“闭嘴!!!”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叫声,一年轻人披头散发,赤裸着双脚,一路跑上了墙,却躲在台阶,不敢再往前,他愤怒的盯着那奴仆,“崔成!!你给我滚过来!!”
崔成急忙跑了过来,“少家主!贼寇攻城!”
“啪~~~”
年轻人一耳光打在崔成的脸上,崔成头一侧,又急忙看向他,“少家主!他们已经在做冲车了!!”
这后生气的嘴巴都要歪了,“贼寇?!那他妈的是郡县兵!!”
“你怎么敢领着护卫与郡县兵交战?!”
“你还敢射杀他们?!”
后生急得直跳脚,崔成一脸的茫然,“是他们先杀人的,他们杀了崔不书,杀了我们三十多人,而后前来攻城”
“所以你就去射杀官兵?!”
崔成很是不解,“少家主,我不明白.过去鲜卑人来骚扰,不也是让还击吗?”
后生咬着牙,“让他们给我撤下来,不许反击!不许反击!”
“少家主,他们正在做冲车,若是不反击,他们就会冲开城门,若是城门沦陷,那我们就再也无法抵抗他们了,这城内众人,都要遭了贼手!”
“您不必担心,他们虽然强横,但是我们里墙高大,只要能挡住他们的射击,破坏他们的冲车,他们想要破城也没那么容易!!”
“崔成!你是要谋反吗?!”
“不敢!”
“过去那是民贼,如今这是官兵!!”
“我只当你是老成的,将护卫交给你,不成想,你这厮竟这般不知好歹,不就是死了些奴仆吗?何必要跟官兵去分个死活?”
后生咬着牙,怒气冲冲的说道:“他们要粮食,那就给他们粮食,敢惹我崔家,我们有各种办法能弄死他们,却就是不能跟他们厮杀!!你懂不懂?”
“那我干脆开了城门.”
“不行,你得率领护卫保护宗族,但是,不能反击!”
崔成的嘴唇颤抖了片刻,额头青筋暴起,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后生看到他不开口,当即看向了不远处那些的护卫,他叫道:“不许反击!都不许反击!!”
这一声叫去,远处几个正在射箭的护卫都停了下来,惊愕的看着他,随即,便被那箭矢所贯穿,倒在了血泊中。
崔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那后生也是有些心疼,“哎呀,让他们撤下来!让他们撤下来!!”
“都是些青壮,岂能就这么死了”
那后生拉着崔成再次走到了城楼下,他拉着崔成的手,肃穆的说道:“你带着人出去跟他们谈,这些胡人都好小利,随便给点就能让他们停手他们想要粮食,那就让他们说要多少,尽量压一压.好歹先将他们给送走,这次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担保没有下次了,等他们一走,我就即刻想办法来除掉这些人,彻底除掉!!”
后生眼里满是愤怒,作为豪族,他想要解决这些人,有很多的办法,都是些文明的办法,当然是没有必要跟鲜卑人搞什么野蛮的厮杀。
崔刚再次说道:“少家主,这些鲜卑人素来野蛮,不知教化,为人凶残,此刻若是开了门,他们定然会冲杀进来,鸡犬不留.”
后生被这句话给吓倒了,他又赶忙摇着头,“不可能,你休要胡说八道!”
“就算那些鲜卑人敢,那郡尉难道就不知道管束他们吗?”
“我崔氏望族,一个小小的郡尉”
崔成忍不住再次说道:“倘若那人真的在乎这些,他就不会强攻我们了,少家主,不能开门,不能外出,还是派人先将他们击退吧.便是承担了杀官兵的罪名,也总比被鲜卑人杀进自家要好啊!”
后生迟疑了起来,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崔成很是不甘,因为大齐的制度,官员不能在老家上任,因此大族的掌权者或者有能力的年轻人几乎都不会待在自己的老家,留守者几乎都是没有出仕的,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离开的。
大房这里本来还有崔叔仁坐镇,但是他此刻在县城里,并不在邬堡。
崔成看到对方犹豫不决,此刻也没有再等他,再次冲上了里墙,“给我反击!!反击!!”
“听我号令!!”
而此刻,木桩子已经是狠狠的砸在了城门之上。
崔成大吼道:“不想让家里人遭受屠戮,都给我冲上来反击!!击退他们!!”
“且慢!用木棍!!勿要用弓箭!!”
那后生忽又叫道。
崔成勃然大怒,可在此刻,鲜卑人的箭雨已经完全覆盖了城墙,众人根本抬不起头来,便是崔成,此刻都已是中了一箭,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了阵阵呻吟声。
“顶上!!顶上!!”
崔成嘶吼着。
“嘭。”
大门的木插此刻断裂,再一次撞击,那些护卫便也顶不住,惨叫着倒地,城门瞬间被推开。
也就是在这一刻,鲜卑骑兵呼啸着冲杀进了邬堡内。
崔成看着这一幕,目眦尽裂!
刘桃子领着人冲进了外门,当即开始左右射杀,拦路者纷纷倒地,姚雄,田子礼,寇流等人分别率领骑士们,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姚雄直接冲上了城楼,手里的刀左右挥砍,一个又一个护卫被他砍翻在地。
崔成看了看左右,却是没有再找到少家主的身影,一胡人冲了过来,他赶忙举刀,只是肩膀上的箭矢让他的速度慢了些,“噗嗤”,长刀劈在了他的胸口,又劈了几下脸,崔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桃子带着人一路冲杀,沿路所遇到的护卫,纷纷逃散,却躲不开被杀死的结果。
田子礼又令人纵火,四处滚滚黑烟升起。
惨叫声,哭嚎声在邬堡内彼此交映,冲天的烈焰哪怕是在安平也能看到。
县衙。
“郑君.是我族人犯了过错,没能及时为县衙提供粮草,导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请郑君现在便出发不能再等了!!”
崔叔仁此刻坐在郑县令和程哲的面前,脸上哪里还有原先的傲气,他很是不自然的说着这些话,脸色阴沉的吓人。
郑县令笑着说道:“那就请您在这文书上签字画押,我即刻前往您家邬堡。”
程哲将提前准备好的文书放在了崔叔仁的面前。
崔叔仁只觉得头都要气炸了。
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羞辱和欺凌,不过是小小的县令和郡丞,却敢这般逼迫他。
可眼下的局面,却又不得不迫使他低头。
倒也不是说他完全没有办法对付这些鲜卑人,只是现在的事情太过突然,便是有好办法,此刻也不管用,只能是先叫停这些鲜卑人的袭击,然后再做打算。
崔叔仁强忍着愤怒,拿起了那文书,文书上的内容也很简单。
大概意思就是说崔家轻视国人,不曾按着县衙的规定及时的筹备足够的粮食,方才导致了郡县兵上门强征的情况。
崔叔仁匆匆写好了自己的名,丢给了对方。
“现在能去了吗?”
郑县令刚刚起身来,就有县吏哭嚎着冲进了屋内。
“家主!!邬堡外院被鲜卑人攻破啦!我看到冲天的火光!里院还不知是否被攻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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