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停到了泥路旁边,驴爷的缰绳也被解了下来。
成分复杂的一众“人”都蹲在板车旁边,盯着板车上那个长满鲜花的小泥球。
左辰则是站在众人面前,点了点这小泥球,像是讲课一般:
“我大概见过两种苦海。”
“道长等等!”左辰刚一开口,就直接把朱老八说懵了:“两种苦海?大士原来给我们介绍苦海的时候,可没讲过这个啊!”
朱老八和观狗斗都是跟着林夕走的妖王,林夕又是上古时代走下来的修士,自然会同他们俩多讲一些苦海的事情,让他们注意这点,不要中了苦海的道。
可林夕从来都没和他说过还有其他的苦海啊。
驴爷看了眼朱老八:
“认真听。”
“哦。”
左辰也不恼,只是继续道:“林夕大士恐怕确实没见过这第二种苦海,我估计着,恐怕在林夕身死涅槃期间,第二种苦海才刚刚滋生出来。”
说完这话,左辰伸手一指,点了点车板上的泥丸。
“上古时期浪潮吞世的和赌村里出现的苦海皆是同一种,都是最原始的黑海,也是构成灭世大劫的罪魁祸首。”
左辰朝着手心当中吹了一口气,浅色调的幻像在他的手掌心当中夹着清风打着旋飘了起来。
那是滔滔不绝的黑色浪潮和满是鬼影哀嚎的大湖,正是左辰当时在赌村当中镇压的苦海。
“这种苦海还无念无相,比起恶意术法,更像是一种自然而发的灾害,就像是平地卷起的龙卷,地龙翻身,山火奔涌。对常世影响大,但却说不上是‘恶意’。被卷入其中的生灵会因为痛苦化作无理智的怪物,似若九厄那般,哪怕堕入苦海之前心念是好的,也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
众人点头,理解左辰的意思。
百姓在遭了灾时都会指着天大骂一句贼老天,然山洪飓风之类的灾害只能说是气候使然,和老天心思没啥关系。
按照林夕大士的描述,当初苦海泛滥时也绝非是专门奔着某一处肆虐,而是滔滔不绝一般,吞没了大片的常世。
“而这一滴苦海,”左辰指向了板车上的小泥球:“它不一样,它有意识的在操控着那些被自己感染的生灵。当我靠近它的时候,处于它影响范围之下的树木会聚起来尝试拦住我,而我镇压它时,我透过它的炁息看到了它正刻意控制着几个人搞怪事。”
“这?”
朱老八不寒而栗。
苦海本身就够邪门了,假如其真的还有意志,主动为了灭世而来,那岂不是更骇人?
“当初我在徐州也斩了一个被苦海所侵蚀的道人,他当时同我说,尊苦海等于尊天道,可获功德,功德圆满又可炼化真身,从这常世脱离,不堕苦海。
“假如这苦海真的是天道放出来的话,那当年的修道者们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假如当时和他说话的是苦海意志,那便是苦海抢占了天道的功德席位,对其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苦海便有意志?
“既然如此的话,小欢喜和勿相忘,会不会就是听从这苦海意志行动的?”
“可他们是为了什么啊?”朱老八还是没想明白:“这么搞自己到最后不也会死吗?”
“此话不然。”观狗斗却皱起来了眉头,在听了左辰描述,他心中已经大概盘出来了那两个门宗的逻辑:“别忘了,咱们之前见到的那个书生,他不仅没死,而且还获得了不低的道行。”
朱老八思考一阵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那群痴汉不会是认为入苦海可得新生吧。”
“又或者是尊苦海获功德,打算自称功德圣人。”左辰翻手收起来了泥球:“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现在还没有实际的证明。”
路边一群人蹲着,稍显沉默。
如果左辰说的是真的的话,那这事情就着实有些骇人了。
滔滔苦海之下,还藏着一群脑子有问题的疯子,于这灾难当中伺机而动,尝试让滔天巨浪吞世仅剩的中洲。
“等见了叔父,我得把这事和他说说。”
胡文轻叹一声。
左辰的猜想有理有据,不得不让胡文记在心里。
“倒也不用太担心。”左辰道:“既然笑面佛已经露面了,就迟早能见到他。到时候把他擒了,肯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尚宝城内,人声鼎沸,街边满是叫卖吆喝的小贩,因为尚宝靠近林子,街边摊贩大多都是卖瓜果的。
梨条、枣圈、桃圈,还有做成了果脯的,引得贪嘴孩子凑到来,盯着小物流着口水。
一家餐馆内,店小二端上了盘鸡肉拼盘,又拿上了一壶酒,边喊着“客官久等了”,边迈开步子来到了一处木桌前。
“客官,这是您点的烧鸡和酒。”
店小二放下餐盘之后,眼神止不住的往坐在长板凳上的那人脑袋上飘。
这位客人身材宽大,没有头发,阳光映照之下,瓜壳子顶上泛着耀眼的光。
像是一口锃亮的宝刀。
这是个和尚,笑呵呵的,慈眉善目,光瞧面相来说,是个好人。
这和尚搓着手,将烧鸡和酒壶拉到了自己面前,用本就稍有些脏的僧袍擦了擦手,随后捏住一个鸡腿拎了起来,放到嘴中嚼。
倒上了一小杯酒,饮入了喉中。
待到吃上这两口美食之后,他也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享受的神情。
“吃着烧鸡配烧酒,天上神仙不及吾啊。”
念了句前不押韵、后不顺口的打油诗,笑和尚也瞧见了店小二的眼神,嘿嘿一笑,用手捋过自己的光头:
“小哥,莫要这么看我,我是出来走江湖的走江湖不喝酒不吃,身子容易虚,路上如果蹦出来几个拿刀抢劫的,我的小命不就搭上了吗?所以便是在这吃酒。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我的。”
“大师,您这倒是看的透彻啊。”店小二眼见着和尚好说话,又瞧见店里暂时没什么别的客人,就同他又多聊了几句:“我之前也碰到过几个出家人,简直是死脑筋,嘴里都念着佛呀佛呀的,神经的很!在我瞧来,那些人恐怕还没有大师您佛法研究的透彻呢!”
“您这真是折煞我了,我也只不过是个学生,还在学习的过程当中。”和尚笑呵呵的道:“佛祖他老人家念头高深,我钻研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摸透个一星半点,还是得再多学习学习。”
店小二心中感慨。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师傅啊!
比那些所谓的高僧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去!
这笑和尚又吃了两口,却忽然顿下了动作,长长叹息了一声:
“可惜咯,可惜这一桌子好菜咯。”
“啊?”店小二刚想回去歇着,就忽然听到和尚这么说,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大师,您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这么说?”
“我这一会儿就要走了,可惜这一桌子好菜吃不完啊。”
和尚叹息道。
“您这是要去哪啊?这么着急,先把饭菜吃完了再走不行吗?”店小二奇道。
“马上在城里就要来了位大人物,我和那大人物有些过节,真要是被他撞见我在这里,估计脑袋就掉了,我得尽快先走,免得真出什么祸端。”
说完这话,笑和尚又伸手抄起了另一只鸡腿,放在嘴边撕下了一大块,眼神却还盯着整只烧鸡,似乎想把这鸡一起拿走。
“这是什么大人物啊,竟然还要杀大师您!不是什么好人吧?”店小二大惊失色,其实本来这话他不应该追问,可笑和尚的三言两语又把他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心头痒痒的,嘴里就下意识的念了出来。
听到店小二的话,笑和尚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好人,是害天下的贼,仗着自己本事高超,就到处杀人。”
话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店小二:“你也小心一点,我看你印堂有点发黑,说不准你这小命也会落到他的手上。”
店小二被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刚想追问笑和尚是怎么回事,却只见着和尚将鸡腿整个放入嘴中,往下一拉腿骨,腿上的肉竟被他扒弄的一干二净。
而他也鼓着腮帮子,一撩脏垢的僧袍,转身踏入巷口中。
等这店小二再探头追上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
店小二微微一愣,心头便是一阵骇人。
这是位真高人啊!
随后也心神不宁了起来。
这样一位高人说自己接下来有灾,那自己该怎么办啊?
念头转了许久,实在是没什么合适的想法,只能唉声叹气着把剩下的餐盘食物都给收走。
这些东西他自然不可能扔掉,鸡肉会重新回到案板上,被切成小片,放到其他菜中,没喝完的酒水则是会被倒回酒壶内,下次再打。
小二很快就端着剩下那壶酒来到了后院酒缸中,随后将壶中酒尽数全都倒了进去。
等到倒完之后,他看着酒缸,揉了揉眼睛。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这店小二总觉得这缸酒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发黑。
“算了,能喝就行。”店小二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他打算今天店打烊之后出去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看一看怎么除了自己的血光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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