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逸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手里拿着电话,看着院子里一片片缤纷鲜艳的蔷薇花随风涌出海浪,万紫千红,人间画堂。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清泠干净,每次问问题时,尾音处不自觉的带了一点吴侬软语的声调,不明显不刻意,但他却听得清楚。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季逸没有回答,只是问:“病好了?”
&来也没多大事。”
他的手指闲闲的敲着阳台护栏的栏杆,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他问:“什么时候去上柔术课?”
电话那边有短暂的沉默,季逸隔着电话似乎听见了打火机‘嗒’的一声,应该是她在点烟,每次她在吸烟的时候,总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果然,电话那边的人问:“怎么着,柔我揉上瘾了?”
季逸对她的□□短炮早有准备,对她的冷口毒舌也早已免疫,这个女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清冷冰寒,说出来的话尖锐刻薄,但是他能察觉的到,在她强硬坚固的铠甲下,其实包裹着一颗柔软温热的心脏。
季逸倚靠着阳台的栏杆,暖阳在他脚下折射出一小团模糊的影子,他笑了一下,嗓音依旧低沉温润:“有一句歇后语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形容你这个人感觉特别贴切。”
南风问:“什么谚语?”
季逸:“铁匠铺的料——”
南风:“......是什么?”
季逸:“欠打的货。”
南风:“......”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季逸听见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清淡的又开口问他:“我也有一句,觉得,形容你刚才的话,也很贴切。”
季逸心情不错,难得有闲情逸致听她一本正经的胡扯:“是什么?”
那边的人又沉而缓的吐出一口气,顷刻间,季逸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真,她一字一句的说:“吃xx打嗝——”
季逸:“......”
南风:“鸟、味!”说完‘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季逸:“......”
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季逸好半天才略有无力的将拿着电话的手放下,哭笑不得。
真是个言语功底积累深厚,而且对细节颇有研究的女人啊。
季逸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头顶正午的太阳,心里突然凉飕飕的想,居然敢对他飙脏话?下次!下次她要是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逗引,他一定不会再跟她讲究什么风度涵养,这女人,伶牙利嘴,张牙舞爪,根本就是案板上的黄瓜,酱缸里的大蒜——既欠拍又欠打!
鸟味?
看来有必要给她增加一点生活经验了,让她切身感受一下,这吃xx打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南风将电话撇在餐桌上,一言不发的看和那盘剁椒鱼头,双目喷火,表情凶狠。
舒嘉了然于心,一通电话就能撩的她失控发怒的人,除了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红腰带’,根本不用作第二人想。
舒嘉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说,你那位‘红腰带’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啊,有机会拉出来溜溜,让我们也开开眼呗,能把您老人家折磨的身心俱疲的人物,也是个神级了。”
南风动动嘴,还没出声,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她几乎暴怒,还没完没了是吗?
抓起电话,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南风咬牙切齿的咆哮:“你他妈没完了是吗?惹急了老娘告你x骚扰!”
电话那边的人被她的气势如虹震惊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天一声不吭,南风瞬间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音调恢复了正常状态,清清凉凉的嗓音重新响起:“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
那边的人错愕了片刻,才说:“你好,我是秦遇老师的学生,钱鑫,请问是秦小.姐吗?”语气中是满满的疑惑。
南风这才记起来,上次和景晓娴通电话时,景晓娴曾经要她接待一位秦遇原来的学生,她当时就没太在意,时隔已久,现在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我是。”
对方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就在s市,能不能约个时间请你吃饭?”
&南风很干脆:“那就晚上吧。”
挂了电话舒嘉问:“晚上不是去画室吗?”
南风说:“临时有事,你先过去吧,我晚一点到。”
舒嘉说:“也行。”想了想又说:“画廊那边已经在催画了,齐然顶的有点吃力,可画廊的王总说,若是短期内不能交画也可以,他画廊的月刊开了一个新板块,想跟你约三期画稿,赚赚头彩。”
南风说:“行啊。”
舒嘉皱着眉:“不是画人像,是画他们指定的地点景致,这样也可以?”
南风挑眉,语气轻快:“可以啊。”她顿了顿又说:“之于我而言,都是赚钱而已,没什么分别。”
舒嘉沉默了。
吃过午饭舒嘉直接回了画室,南风徒步溜达到家。
躺在偌大的软床上她有点神游天外,想想,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今天经历的生活模样和昨天一模一样,明天即将要面对的,也和今天不差分毫,二十岁的时候,都想象预见五十岁的自己,如此以往,活二十年和活八十年还有什么分别?
都是没有意义。
这种日子不叫生活,只能称之为活着。
南风从床上起来,走到房间的立柜那里,拉开柜门,从柜子最底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
木匣是红木打造,匣身四周雕刻着古朴简洁的暗色花纹,典雅精致。
她坐在地板上,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幅画轴,很轻,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她将画轴展开,画上的少女一身白色长裙,手里握着一支画笔,正站在案前俯身作画。
她身后是种满杏子树的小院,正值春光明媚的时节,杏花开满了枝头,一簇簇花团压弯了细枝,杏花色白稍带红晕,正如那画上少女带着浅笑的稚嫩脸颊,羞涩美好。
偶尔有花瓣随风簌簌飘落,作画的人将那柔嫩娇美的落英与少女一同画在那三尺熟宣之中。
画这幅画的人是秦遇。
画中的少女,是当年的南风。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去美国前,秦遇送她的生日礼物。
直到现在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刻。
她在院中对景写意,秦遇就在她的对面,同样置了一条长桌,她本以为秦遇画的也是这满院的梨花荼靡白,谁知等她落笔勾勒完最后一朵花瓣的形状时,秦遇拿着自己的画走了过来,将画纸铺在长案之上,她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白衣长裙,附身弄墨,眉目之间自带素雅风流,顾盼生辉。
风吹起白裙一角,衣袂轻扬,仿若不染尘俗的遗世仙殊。
那时秦遇说:“家有兰芝,春华自韵,有风自南来,吾女初妆成。”
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就着蘸了墨汁的画笔,就在这幅画旁边写了八个字。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南风坐在地上,指腹轻轻摩挲那字迹已经稍显淡褪的八个字,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神色是从没有过的宁静柔和。
舒嘉曾经偶然间见过一次这幅画,不由的惊为天人,诧异的问她:“怎么不裱好挂起来呢?”
那时的南风正慵懒的斜躺在躺椅里抽烟,眸色清冷,不带温度,她淡淡瞥了一眼舒嘉手里的画轴,回答了三个字。
她说:“我不配。”
没错,现在的她早已面目全非,秦遇留给她的东西,她已经亲手毁了,她留给秦遇的,也只剩下今生今世的都不能原谅的遗恨。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现在的她,是风往北吹,满目尘土,人世未卜。
她不配。
她从曾经不能回首探看的过往中踉跄而退,叹了口气,将画轴卷好,重新放回木匣中,又压在了柜子的最底层。
关上柜门,犹如关上那段黑暗凄迷的过去。
她今天没心思画画,与钱鑫约定的时间又是晚上,这漫长的午后时光,总得找点什么来打发,否则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她坐在地上,思忖了一番,找出一条嫩黄۰色的雪纺长裙换上,又将长发扎成中规中矩的马尾,站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满意的出了门。
&的一家公益性的福利机构就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北边郊区。
福利院里一共生活着二十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一周多一点。
这些孩子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留在这里,有的是因为疾病被抛弃,有的是因为走失多年后彻底与家中失联。
总之,在这里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他们没有家,而这里,就是他们共同生活成长,遮蔽风霜雨雪的小小城堡。
福利院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森林湖。
院长与季逸并肩走在屋外的长廊里,长廊两侧拉了细长的铁丝,上面挂着许多小夹子,夹子上别着的是孩子们亲手画的彩铅画。
季逸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眼神里尽是温情与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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