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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在河道旁,灯火阑珊,四下风过,枯枝沙沙作响。
武宁落在后面,她听着边上酒楼隐隐丝竹声,正走着,忽然头顶上方一阵响动,有人推开了窗格子,随手一杯酒泼下来。亏得她反应快,立刻站住了脚,那酒水才没泼到脚面上,武宁气愤愤地抬头向上看去,见那灯火莹然的楼上,一个年轻公子倚在窗边,带了几分醉意斜着眼望着楼下,正是方才在祠堂中遇到的江轩无疑。
江轩大抵是也没料到有人经过这河道边僻静小路,待得看清了武宁的面目,他先是露了几分惊诧之色,随即眼中闪过极欣喜的神情,对武宁伸长了脖子,张口刚要说话,却被边上人连说带笑地抓住了胳膊,想是要将他抓回酒席上去。
那江轩素来有断袖之癖,今日见了这般一个同样俊秀的男人,举止言行又是极合他心意的,如何肯撤手?当下抱住了那窗格子边上的轴柱,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一对眼睛只痴痴地向武宁脸上打转。情形极是不堪。
边上人见捉不回去他,又喊来两个歌姬,那两个歌姬姿色亦是秀丽,只是装扮间不似普通歌姬艳丽,淡妆素服,发间亦无太多珠钗装饰,她们不敢强拉,只是一左一右地对江轩软语劝笑着。
江轩一甩手醉醺醺骂道:“走开!别碰我!我顶讨厌你们这些臭娘们儿!”,又“呕”了一声,伸手捂住胸口,边上捉他的人见他失态,跺脚怒道:“八爷面前,你敢放肆?!”,一边说着,一百年一转头见了江轩身后,有人来到。连忙丢了手,道:“八爷!”。
武宁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侧影从窗口一掠而过,是个年轻公子,身姿挺拔,意态雍容。她还没想过来那是谁,窗格子被那两个歌姬轻轻关上了。
武宁走了几步,直觉背后有目光直送着自己,她回头向那楼上望去,窗边又哪里有人?
四阿哥早走得远了,听见动静,回过头来,遥遥道:“怎么?”,武宁摇摇头,只道:“没事。”,伸手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快步跟着四阿哥走开。
两人经过一处空落落巷口时,几个*岁的乞儿从路边站起来,瑟瑟缩缩地上前来,扑通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抬了脑袋试探着道:“两位公子爷!行行好,赏小的们一点钱吧!大过年的,公子爷新年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说完了伸手欲扯武宁衣袍下摆。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来挡住四阿哥和武宁身前,将自家主子和那乞儿隔开。武宁见那几个乞儿身量不足,饿得皮包骨头,简直有如一根麻杆儿支撑着脑袋。身上衣衫脏污不堪,破烂单薄,加之童音稚嫩,着实是可怜。
她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四阿哥对着身后侍卫微微一抬下巴,那侍卫会意,将手从腰间移开,伸手去怀里掏钱袋,刚刚摸出银钱,不料手一抖,那银钱掉落在青石板街道上,激起一阵叮当脆响。
随着这声响动,巷子里忽然一阵骚动,街边的黑暗中,忽然鬼魅般地刷地钻出了一大堆乞丐来,都是蓬头垢面,眉目难辨。他们见了地上的银钱,便如蚊子见了血,恶狗见了骨头一般,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闷头冲上前来,争相摸在地上,有落在后面没捡到银钱的,便和前面的人滚在地上厮打起来。还有的更聪明的,直接抬起头就向着四阿哥和武宁冲过来。
武宁见他们手上脏污如鸡爪,眼里神情骇人,口中嗬嗬作响,便似要吃人一般,只吓得叫了一声,立即躲在了四阿哥身后,抓住了四阿哥的臂膀,又露出头扯了扯四阿哥袖子,道:“爷!快跑!”。
那几个侍卫见了这情形,立即纵身上前做了人墙,挡住那乞儿,四阿哥皱眉,跺脚道:“晦气!”,抓了武宁的手腕转身往大道上走去,武宁赶紧跟上,又回头见那几个侍卫已对赶在前面的几个奋不顾身的乞儿下了手,却是毫不留情的。
那几个乞丐摔在地上,其中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摔得鼻血都流了出来,那男孩满不在乎地伸手在鼻下一抹,仍旧伸着手对着四阿哥和武宁的背影大喊道:“少爷!可怜可怜!给几个钱哪!”,话音未落,便挨了侍卫一脚,正踢在他小腹上,那男孩闷哼了一声,抱住了肚子蜷缩在一边不再喊叫。
武宁收回眼光,见不远处便是一座拱桥,桥下灯火明亮,又是一处热闹灯市,有杂耍声、卖艺声、丝竹声传来,游人欢声笑语飘荡在夜风中,这样繁华的盛世太平的画卷下,有谁又能想到那陋巷黑暗中的贫民乞儿,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拱桥边便是祠堂,武宁见四阿哥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想着这就要回府里去了,下一次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里很是不甘,一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地望着来时风景。
桥头避风墙下,设了个元宵摊子,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正站在锅前搅拌着锅中元宵,见武宁回头,误以为是要想吃元宵,连忙招呼道:“两位公子,阿吃碗元宵啊?”,武宁听他说话是江南口音,顿时停住了脚。捉住四阿哥的手道:“爷,咱们吃碗元宵再回去吧!上元节不吃元宵,那叫过什么上元节?”,四阿哥将武宁的手包进自己掌心中,又望了一眼那元宵摊子,有些嫌弃地道:“这种街边摊……”。
武宁早料到四阿哥会嫌弃,立刻打断他,煞有其事地道:“爷,正所谓美食在民间嘛!府里的元宵是一种滋味,这里的元宵又是另一种滋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平常尝不到哦!爷,您真的不想尝尝吗?”。
她转了转眼珠,继续道:“爷喜欢书画,武宁就用书画来比喻吧:咱们府里的元宵呢,做得精心恭谨又拘束,好比这书画笔触中,满是匠气,舒展不开,这街头的元宵摊子呢,就好像……”。
未待她说完,四阿哥立刻抬手道:“得得得!倒引出你一篇长篇大论来!”,说着笑着大步走进摊子中,拣了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让身边侍卫也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了,武宁赶紧转头对着那老汉叫道:“老伯,烦劳给我们一人来一碗……你这元宵有什么馅的?”。
那老汉躬身笑道:“小少爷,只有两种,豆沙和芝麻。”,武宁转头问四阿哥道:“爷,你要什么?”,四阿哥微微一笑道:“随你罢,本是陪着你吃的。”。武宁听了,心里微微一动,对着四阿哥展颜一笑,随即转头对着老汉道:“这一桌要一碗豆沙,一碗芝麻,那一桌,你问那几位小哥吧!”,说着向那几个侍卫看了看,那几人连忙站起身,连称不敢,因着在外面,不敢泄露身份,只能躬身谢过又坐下。
卖元宵的老汉见一下子来了这许多生意,顿时高兴得眉心皱纹都舒展开了,在热气腾腾中弯腰去盛元宵,少顷先将武宁这一桌的元宵送上桌来,四阿哥低头见那青瓷碗中白胖胖的元宵上下浮动,香气果然是不同于府里,一时也有些动了胃口。武宁笑着拿了勺子,用开水烫了烫,又从怀中掏了条自己绣的手巾帕子仔细擦了擦,递给四阿哥道:“爷,小心烫。”,四阿哥接过勺子,武宁随手将帕子丢在一边长椅上,并未注意。
四阿哥低头咬了一口元宵,武宁笑吟吟地在边上托着下巴,问道:“怎么样?”,四阿哥见她满面欢喜,不忍拂逆,点点头,道:“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武宁笑着又将那芝麻馅的元宵往前推了推,道:“再尝尝这个!”,四阿哥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你吃吧。”,武宁笑着道:“不跟你客气!”,说着赶紧送了一勺子进嘴。
四阿哥看着她吃元宵,静静道:“吃完了这碗元宵,咱们立刻要回府。”,武宁点点头,又从眼角看了一眼四阿哥,可怜兮兮地道:“那我可要慢慢、慢慢地吃,最好吃它个一生一世才好。”,四阿哥轻声哼了一声,玩笑道:“行啊,你若能吃一生一世,我便陪你一生一世。”。
武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那老汉也笑呵呵地望着他们两,知道这老汉多半看出来自己是男扮女装,恐怕以为是哪家的小夫妻出来游玩,当下脸上微红,转过眼见那摊子墙壁上挂着一只荷花灯,小小巧巧,极是可爱,当下赞道:“老伯,你这花灯真是漂亮!在哪儿买的?”。
那老汉顺着她眼光向花灯望了望,随即一指前面热闹之处,笑道:“这位姑……公子没从那里过来吗?就是在那儿买的,到处都是!”,四阿哥见武宁喜欢,便开口道:“店家,卖给我们如何?”,那老汉转过身来,搓了搓手,正要开口,四阿哥已经示意侍卫们付了银钱。
那老汉见了银钱分量,眼前一亮,立刻擦净手,满面赔笑将那花灯从墙上取下,双手捧着放在桌面上。武宁伸长手臂将那花灯拿过把玩,那老汉见武宁十指纤纤,显然是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心下感叹:果然是不知道哪家的少爷少奶奶出来玩,恐怕两口子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将银钱当树叶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