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十七杀心正起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闷响。
他握紧手中的匕首,垂下头,冷冰冰地盯着跪在地上求饶的青年男子。
一声又一声悲哀的呼唤声,这人企图唤醒莫三十七潜藏心底的良知,然而这种东西连莫三十七自己都不知道还存在不在。
要是从前,他刀刀致命,绝不会给人求饶的机会。
可此时正在寻求出路的莫三十七,从今往后,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给他的出路铺路。
“李伯方,南街赌坊的老板,有人花两百两银子在听影堂买你的命。我给你一个机会,半个时辰内你可以花钱把你的命买回来。”
莫三十七动了动手指,锋利的刀刃从李伯方的脖颈轻轻擦过,刀刃一转,朝向了他自己。
他从那双惊惧的眼眸中窥探出一抹精光,冷笑道:“机会只给一次,好好把握。”
李伯方忙不迭地答应,干笑道:“当然当然,大人,你看这刀……”
莫三十七收回匕首,转身没走几步,又补充道:“我只收银票。”
“是是是……”
莫三十七率先离开,他躲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等李伯方离开后,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是他头一回干这种不守规矩的事情,从开口的那一刻起,他单方面宣布,他不再是听影堂的人。
如今听影堂鱼龙混杂且人手不足,正是搅浑水反叛的好时机。
幸而李伯方没出尔反尔,莫三十七悄摸摸跟着他走,又悄摸摸跟着他回到交易地点。
莫三十七收了两百两的银票后,心中有难言的满足感,他头一回拥有这么多钱,这样干十几票他的卖身契就能买回来了,什么灵丹妙药攒一攒也都能买。
只不过此举风险太大,不知何时会暴露。
最保险的是他将这人给杀了。
莫三十七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笑容谄媚的男子,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能痛下杀手。
这点儿江湖道义,他得守。
“李伯方,你走吧,跑远些避一阵风头再回来。”
莫三十七未再多言,他转身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派来的任务虽多,但都没什么难度。
生死攸关之际这些人都愿意花钱买回自己的命,至于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鬼心思在莫三十七武力的压迫下不值一提。
莫三十七鬼鬼祟祟一天,终于在深夜结束了今日的任务。
他回谷风寨,在山的半腰处碰见了庞十五。
两人面面相觑。
“你……”
“三十七,怎么回回都能碰见你?你喜欢的人莫非也跑这山上了?”
莫三十七没有否认,他谨慎地问:“你又来杀他?”
“你是指梁又暝?”
庞十五拽了拽莫三十七的胳臂,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找他要买命钱,他不给,还怪我趁人之危伤了他,非要跟我一决高下。”
莫三十七听出来庞十五是在给他指路,看来那日庞十五说了谎,梁又暝是混进去的奸细不假,可他的目标就是梁又暝,只不过这块骨头比较难啃。
怪不得那日庞十五非要等他喊了名字才懂,十五不是没懂他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决定要等莫三十七真正想清楚再做。
莫三十七从喊出‘十五’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坏了规矩。
“十五,我已经坏规矩了。”
莫三十七从不过问他人的事情,但此时他想了结心中的疑惑。
“十五,其实你已经将卖身契赎回来了吧。你是离不开解药才继续给听影堂卖命的,对吗?”
庞十五叹了一口气,承认了。
“一年前我就花钱赎回了卖身契,我拼了命地接高价钱的任务,打响名号好叫人花钱指派我。而你一直在懈怠任务,王二十那混小子天天在赌场挥霍钱财。我离开过三个月,你们俩个居然都没发现。”
“那三个月我尝试过各种方法,寻过不少名医。但这玩意真害命,治不好,兜兜转转我还是回来了。”
“三十七,那日干涉你的原因还有一个,我太知道受那玩意的罪,你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我实在是不忍心,你不该就这样死在那玩意手上。”
“从这离开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死掉了,要不就是像我一样没过几个月就回来的。只是大家各不相干,对各自的事情都不知情,觉得有机会的同时又觉得很难。”
莫三十七安静地听着,说到最后庞十五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三十七,我早就想告诉你们,我叫庞逢,从今以后,可以不必喊我十五。”
莫三十七从善如流道:“庞逢,这事二十知道么?”
庞逢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说了,那小子不信。你还记得那小子以前的名字叫王二么?”
莫三十七隐约记得一些,他们刚聚集在听影堂的时候,都尚且年幼,但记得自己名字的人也不少,王二十便是其中一个。
王二十是被他爹亲手卖掉的,为了还赌债。
他在家中排老二,所以叫王二。
早些年王二十还会提这个名字,后来大概是识字读书后明白了些道理,他便再也不提了。
他觉得王二十这个名字是一顶一的好,做刺客是一顶一的英姿飒爽。
莫三十七能理解这些,所以在王二十跑过来借钱的时候毫不吝啬。
二十正在体验他爹当时的快乐,可这么多年,也该厌倦了吧。
莫三十七点点头,说道:“我记得,二十为什么不信?”
“他嫉妒我的名字比他有内涵。我说帮他起一个新的,他叫我滚犊子。这事就这么简单。”
“所以,二十不准备离开了吗?”
“不可能,摊上我们两个,他想留下也留不了。三个人住一个院,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坏规矩呢?”
莫三十七懂了。
他们许久未这般交心过,看来不论过去多久,他们刚来到这个地方,年幼时抱团取暖的知心话,未曾有人遗忘过。
莫三十七有伴了,要死也有人陪了。
两人在山脚下告别,一抹黑影往上,一抹黑影往下,皆同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
莫三十七快步赶回去,他看见了一间烛火通明的屋子,里头的光不留痕迹地流动着,将周遭的黑暗照得亮如白昼。
他喊道:“娄钦言,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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