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利嫁娶,喻府有亲事。
陈九年迎娶苏府小姐苏真。
这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了。连石米镇做米糕的,每斤米糕都涨了五文钱,说是县太爷府上有喜,那就是全城有喜,卖米糕的也得跟着沾一沾喜气。
如今是正月初七了,离喻府的亲事只隔一天。
寻常走亲访友的,不过是提着二斤果子,如今去喻府,自然得拎着贺礼,芙蓉找遍了石米镇,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东西,心里发愁,迎面走来一个老人,搂着怀,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芙蓉想跟他擦身而过,白胡子老人却将芙蓉拦住了:“姑娘,你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这倒是稀奇了,芙蓉还没有张口说话,他倒先瞧出来了。
老人一只手顺一顺自己的胡子,呵呵一笑,张口道:“不瞒你说,我在镇上专门给人瞧面相的,瞧了一辈子面相了,什么大富大贵之相,克夫克子之相,半路夭折之相,我都能瞧的来,而且,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想做什么…….”
石米镇看相的人很多,摆张桌子,扯一块白布上写“算卦”二字便是一门营生了,芙蓉只是不知,这老者拦着自己做什么。
老人敞开半边袍子,袍子里有个夹层,灰色,里面还在蠕动,他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只三四斤重的乌龟来。
乌龟很大,壳又坚硬,几只脚不停的蹬着。
也难为这老人,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怀里揣着一只大乌龟,走路时竟然还一脸轻松。
“你这是要?”芙蓉不解:“先生,我一向是不算卦的。也不用你看面相,多谢了。”
芙蓉想走,又被拦下。
老人将乌龟举到芙蓉眼跟前:“姑娘,如今天还冷,看相生意不好做,挣不了几文钱。我呢,就养了几只乌龟,放心,都是山后的水塘子里养的,吸收天地精华。就跟野生的是一样的,这东西熬汤喝了可是大补,不如。你买一只?不费多少银子,遇到你也是缘分,你给十两银子便可。”
别说芙蓉没有十两银子,便是有,也不会花在这乌龟身上。十两银子可是一家子大半年的花销了。如果买了这乌龟,总不能一家老小抱着一只乌龟过半年吧。
老人还欲劝芙蓉,背后有两个小贩模样的人追过来,嘴里嚷着:“那个卖野生假乌龟的,坏了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快捉住他送官。”
老人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将乌龟又塞进夹层里,边跑边扣扣子。
芙蓉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乌龟放到袍子夹层里了。
就算这是一只野生的乌龟。值上十两银子,可这样的吃食,送给喻府当贺礼,也会让人笑掉大牙。一来,喻府不缺这样的东西。二来。成亲送贺礼,哪有送一只乌龟的。这不是让人不痛快吗?
眼瞧着已逛了三个多时辰,脚也酸了,只得先回家。
没有买到合适的贺礼,芙蓉有些怏怏的,心里总是压着一块石头。
若说像豪门大户那般,送什么几百两银子,或是送名贵字画,送时新的衣裳,自己还真的送不起。
春娘看到了芙蓉脸上的忧愁。
她只是静静的磨黄豆,磨累了,就歇一歇,擦擦额头的汗。
葫芦已学会写几个字了,此时趴在桌上,一笔一画的写个“王”字,然后又写了个“玉”字,听到春娘在院子里“吱吱呀呀”的磨豆,他又心痒痒,扔下毛笔凑了上来。
不管是磨豆,还是烧火,还是喂鸡,在葫芦看来,都比写字要舒服多了。
“先生留了几篇字?”芙蓉问茶茶。
这是规矩。
葫芦笨,总记不清王先生让写什么,有好几次他都写不完,害的次日被王先生打手心,后来实在没办法,每日放学前,茶茶便去学堂里,趴在学堂窗户下听先生说什么,回来以后,告诉葫芦,要写哪些字,写多少。
“要写三篇。”茶茶记的很清楚。
葫芦一听是三篇,直咧嘴。
芙蓉盯着葫芦:“你写多少了?”
茶茶代他回答:“葫芦写了五个大字了。”
五个大字,还不够半篇。
芙蓉眼睛一扫,葫芦就知道要大祸临头,也不敢看磨豆了,灰头土脸去写字,嘴上嘟囔着:“大姐心里…有气,就找我撒气……”
芙蓉一抬手,他又吓的赶紧咧嘴笑。
春娘费力的推磨,芙蓉拿着大罐子帮着接乳白色的豆浆。
活计快做完了,春娘才伸伸腰,又伸伸胳膊:“芙蓉,明日就得去送贺礼了吧。”
芙蓉点点头。
“可衙了什么?”
芙蓉摇摇头。
春娘倒没有吃惊,只是笑着道:“刚过完年,一些小贩还没有摆摊子做生意,买不到称心的东西,也是有的。不过你不用着急,我给你备下了一份。”
芙蓉欣喜起来:“春娘,你备下了什么?”
春娘笑道:“是咱们自己家做的。”
芙蓉又有些沮丧:“是豆腐吗?春娘,你做的豆腐自然是好的,可把豆腐当贺礼,这…….恐怕有些不妥当。”
茶茶也道:“是呀,把豆腐提过去,不是会碎的吗?”
春娘搓搓手,转身进了屋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来。
包袱是水红色。春娘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幅绣品,上面绣着两只鸳鸯,鸳鸯处在一片碧波当中,而一侧有几个红字,写的是夫妻恩爱之类的话。
自从芙蓉接下喜帖以后,春娘就在酝酿贺礼的事了。
她不爱声张。心想着若是芙蓉买到了什么心仪的贺礼,自然是好的,比自家做的强多了,若是买不到,自己绣的这东西,也能应一应急,虽不是上品,但都是她点灯熬夜一针一针做出来的,也不会辱没了喻府。
芙蓉自然是高兴的,接过绣品细细看了一回,有两尺宽,配色鲜艳,针脚细腻,连一侧的几个红字,也是有棱有角。城里最好的绣娘,也未必有这样的好手艺。
如此以来,便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春娘,多谢你了,这幅绣品,怕是你又熬了好几个晚上……”芙蓉小心的收好绣品,抚摸着春娘略有老茧的手,有些哽咽。
葫芦又跑神了,咬着毛笔笔尖,弄的他自己一嘴黑却又没发觉,还笑着道:“我都看见了,春娘绣了两只水鸭子。”
芙蓉“扑哧”笑了起来。
葫芦自然不明白鸳鸯是什么。
春娘也笑了:“是不是我绣的很不好?”
“葫芦他能懂什么,春娘,你绣的很好。”芙蓉夸赞。
春娘道:“其实,鸳鸯之类的,每个绣娘都会绣的,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所以这绣品立意上便不高,只是做为贺礼,若绣一些稀奇古怪的,又怕新人不喜欢,绣着鸳鸯,虽说不出奇,但图一个喜庆,我想着,应该不会出错了。”
春娘考虑的倒是周全。
芙蓉有心带春娘去城里走一走,自从离开醉红楼,春娘就像院子里的梧桐树,每日都围绕着这个院子过活,连石米镇都很少去。
除此之外,她便是做活了,磨豆腐,做绣品,而每次做活得到的银子,不管多少,她都放到钱匣子里,让芙蓉留着过日子。
芙蓉推让过几次,推让不过,也就罢了。
初八一早,芙蓉捡了一身干净些的衣裳,不过是一件素面的小袄,一条撒花裙子,头上插了根银簪子,将春娘做的绣品包起来就走。
去送贺礼,早去比晚去的好。
春娘追出了院子,眼睛有些湿。
芙蓉回头,看她倚着门,脸色有些沧桑,经常熬夜,又爱早起,春娘的眼窝都黑了。
想到自己爹娘早死,芙蓉心里就很酸,眼瞧着春娘如自己的娘一样,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芙蓉红了眼圈,冲春娘摆摆手:“回屋去吧,外面冷。”
“车马钱可带够了?一会儿到镇上就雇一辆马车,别不舍得使钱,走路太累。”春娘努力挤出一丝笑来交待着。
芙蓉有些哽咽,忍住了,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装了好几十文呢,够了。”
春娘欲言又止。
芙蓉站那等着她说下去。
春娘努力了几次,才低下头:“芙蓉,其实,那天你从城里带回来的五两银子,我……我……没有放到钱匣子里。”
春娘的意思是说,喻老爷给的五两赏银,她自己收下了。
这事,芙蓉是知道的。
“春娘,那银子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收下就好。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春娘“嗯”了两声,答应回屋子里去,却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芙蓉的背影渐渐变小。
芙蓉走出好远,回过头,春娘依然站在那抹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更酸,全然没了送贺礼的喜庆,不敢回头,一直往城里去了。
直到芙蓉的背影变成了一个汹点,渐渐的消失不见了,春娘才抹抹眼角的泪,将那五两银子从衣袖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手心里,仔细的看了看。
不过是五两银子,她却看了有小半个时辰,直看的泪流满面,怕被外人瞧见,这才转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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