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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阳谷父子来到揣骨疃堡里最大的宅院——玉宅,求见玉富煌老爷。从远处一路走来,但见玉宅,院深墙高、挺拔豪阔,俨然一派仕宦家族的荣耀之气,走到近处,更是多了三分威严厚重的韵味。玉宅门前,左右各插一杆旗杆儿,昭示宅门内曾出科第举人,前清时的玉家大族,每代都有从政为官之人,上至府州同知,下至县衙教谕,可谓官宦世家,门生故吏遍布直察晋陕。玉宅门正上,嵌着两枚六方门簪,铜门钹上黄光发亮,再往下瞧,宅门两边是雕刻着“犀牛望月”的箱形抱鼓石门当。跨入宅门,仰头望去,顶起五脊,装六兽头,屋顶正脊两端,鸱尾迎天扬起,鸱鸟之尾,扶正辟邪。宅子里有正中大院,东大院,西大院,正院是玉富煌住处,正五间,南五间,东西各三间,大门面南,三进三出,正屋有廊,四面抱合,谓之四合。阳谷每到玉家,必先流连于这高宅大院,艳羡一番之后,才敲响门钹求见玉富煌。
玉张氏从正屋走出,招呼阳谷道“你们爷俩来了?快进屋来”,张氏,玉富煌之妻,汉生的奶奶。
阳谷父子跟着进去,张氏随和地笑笑,道“老爷正写字儿呢,前面还有两个等着见他的,你们爷俩先坐着,喝口茶呀”,阳谷忙道“哎呀,太太,我们是当下人的,您对我们不用这么麻烦”
张氏还是吩咐丫鬟给阳谷父子俩让座、沏茶,她来到玉富煌书房前,敲敲门,里面没回应,她径自推门进去了。
玉富煌正挥笔带墨,浸淫于此,对张氏近至不闻不视,他一手背后,一手挥毫,笔锋运处,如流水行云,时而绵绵无绝,时而顿挫凌厉,张氏敛声屏气,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么多年来,张氏没少给玉富煌耍性子、使脾气,唯独在他写字儿时候,不敢分他的神,她曾因为打扰了玉富煌写字儿,被他冷漠严厉吓着了,于是长了记性,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天塌了也得等他把字儿写完。
玉富煌写罢,将笔端放在砚台上,张氏递毛巾给他,玉富煌擦过了手,张氏道“你一写字,就跟梦游一趟回来似的,外头人都等着见你呢!”
玉富煌点点头,背手走出,在正厅见客。
头一个是从东城逃荒过来的,三十来岁,一身布衣又脏又破,他自报家门“老爷,我是余二梁,您老人家还记得我吗?”
玉富煌仔细瞧瞧他,道“哦,想起来了,二梁子,不是搬到东城去了吗?”
二梁悲声道“老爷,东城待不下去了,我……我走投无路了”
玉富煌道“东城的事,我有所耳闻,你慢慢说”,他扬头示意二梁坐下,二梁不坐,反倒跪下了。
玉富煌道“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坐下说”
二梁道“我回来投奔老爷,求您收留了我吧”
玉富煌道“这当然可以,你给我说说东城的事,来,起来,坐下说”
二梁坐下,道“您知道,其实,自从前年,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国民军来驻防,到处征粮食,过冬的粮食都征了,老爷,您不知道,前年过冬时候,东城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要不是您借了粮食给我家,我一家三口过冬时候就饿死了,后来,山西兵来了,打跑了国民军,这帮山西兵就更不是东西了,他们打了胜仗,抢的比国民军还厉害,不光抢,还杀人啊,畜生全给抢走了,不让他们抢的,他们就一枪杀了!我看明白了,这些人都一样,进来时候还算个人,都是喊着革命这啊,革命那啊进来的,一驻下,就不是个人了,等到要出去时候,就是一群畜生……”,二梁急得又是拍腿,又是摊手,道“咱闹不清楚到底啥是革命,反正听那意思,就是要让我们没命呗?去年,又来了一帮东北兵,打跑了山西兵,照往常一样,还是个抢,有了以前经历,人们就学聪明了,乡里村里的人都弃了家往山顶上逃,命可不能糊里糊涂地丢了,由他去抢吧,也没个啥值钱的了,除了破衣烂衫,木板草毡,他们还有什么可抢的?后来,东北兵就算是驻下了,除漫天征粮食不说,每天还要拉壮丁挖壕,地都没人种了,赶上涝灾,就那么一点庄稼,也都淹死了,青黄不接啊,又饿死不少人,前些天的事,老爷您知道,山西兵又回来了!”二梁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道“这回倒好,那帮山西兵还没来得及征粮食呢,我们那地主刘老爷先加了一倍的租,这不是要我们命嘛,一口气都不让我们喘呐,我们如今真是活不下去了,您收留了我一家四口吧……”,二梁哭了起来。
玉富煌点头沉思起来,这几年军阀征粮的确出格,玉家也损耗不少,多数佃户因为受到玉家庇护,才免于破产,也幸好是玉家家底厚,势力大,要不然,连和这些军阀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他道“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还有几亩闲置的地,你搬过来,先生活下去,其余的以后再说”
二梁这下才算是吃了定心丸,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个访客,叫做林大强,林大强带儿子林喜子来见玉富煌,原意是要给喜子说个亲讨个媳妇。
大强向玉富煌作揖行礼之后,就将请亲托媒的事求告于玉富煌。玉富煌仔细盘衬过一遍,心里已有主意,道“落风窊村有一家自耕农户,家里有八亩淤田,本来嘛,温饱有余,可这两年打仗,你也清楚,都落魄了点,闺女能吃苦耐劳,针线织纺,地里田间,筛豆碾谷的活儿都能干,父母性情也宽厚,你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你要有意,我托人去给你说说?”他看看喜子,和蔼地笑了起来。
喜子傻笑着,林大强对喜子道“老爷给你说媳妇,赏你脸,还不磕头?”喜子忙跪下“当当当”,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
玉富煌道“有眉目了,我派人告诉你,那就这样吧?”
玉富煌见林大强欲言又止,问道“有难处?”
林大强窘迫道“老爷,我怕女方家要的彩礼多,今年刚拨了种,还没收成呢,家里的确有些……”
玉富煌道“噢,这事嘛,我早有考虑,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家中就算有些积蓄,只怕也所剩无几了,你也不用急,事情一件一件办,如果女方家点了头,亲事有了眉目的话,说媒纳采问名,我找人去办,到成婚时,你家多多少少备一点彩礼,讨个彩头,算是有个意思就行,剩下的,我贴补你”
林大强连连点头致谢,对喜子道“还不给老爷磕头!”
喜子又实实在在给玉富煌磕了三个响头,林大强父子二人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谢恩走了。
这回,轮到了阳谷父子,玉富煌听了他们的事,拱手给阳茂道喜“恭喜你呀”
阳茂笑道“托老爷的福,今天来,请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
玉富煌微笑点头,道“民国了,咱们也不八字、不风水,一切从简,取个好意象,春天生的,就叫阳春吧,你看怎么样?”
阳茂挠挠头,笑道“老爷,真是个好名字!又是太阳,又是春天的,听着就亮堂,他将来能种得一把好地!”
阳谷和阳茂也谢恩走了。临出门时,迎面碰上郭财主,郭财主的家仆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负责挡开玉家的家仆,而郭财主自己,则气势冲冲,提着汉生的后领,进来了,嚷着要找玉老爷凭理,阳茂捂嘴一笑,对阳谷小声道“爹,郭财主都气成这样了,也不知道阎王爷怎么惹的”
阳谷严肃道“你还笑!去帮忙啊!”
阳茂道“他上午偷鸡耍我,害我被张泼妇一顿打,我还帮他?正好教训教训嘛!”
阳谷道“虽说老爷对咱好,不把咱当下人看,可你别忘了自己是下人,做人不能没良心,你不去我去!”,他撸起袖子走上去,阳茂一把挡住他,道“别了!我去”
阳茂铁塔一样,立在郭财主面前,道“郭财主!你胆子肥了啊!赶紧把我们少爷放开!”,他刚说完话,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阵怪味儿,又呛又臭。
郭财主道“有你什么事,死开!”汉生憋不住,在郭财主手里捂着肚子嘻嘻哈哈大笑。
阳茂一愣,知道自己不该管,可转念一想,还是打算示示威,他双眼圆瞪,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郭财主正要发怒,玉富煌闻声赶来了,见此情景,半是诧异,半是愠怒,道“郭老弟,这是干什么?”
郭财主圆脸通红,指着自己身上的棕色长袍,道“老爷,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汉生干的好事儿!”
众人凑近了一看,只见郭财主的棕色长袍上沾了一块块的粪屎,奇臭难闻。
郭财主道“我中午回屋打个盹的功夫,汉生领了一帮猴崽子,也不知在哪儿弄的屎,一泡一泡整整齐齐摆在我屋门口,还在我门口绑了条绊绳,我下午一出门,就……就……”
玉富煌皱眉道“你先放开他”,郭财主一愣。
阳茂又对郭财主瞪起了眼,道“耳朵聋了?叫你先放开!”
郭财主这才放松了汉生,汉生仍是嘻嘻哈哈不停。
玉富煌厉声道“笑什么!”,汉生不笑了,假装怯怯地望着爷爷。
玉富煌严肃道“给郭老爷跪下赔礼!”
汉生对郭财主跪下,磕了三个头,道“郭老爷,我对不住你!”
玉富煌也道“郭老弟,一应赔偿,你找管家支取,是我管教无方,我向你赔礼了”,说完,他向郭财主拱拱手。
郭财主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这种戏码,上演了多少次了?管用吗?
其实,玉富煌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有苦衷啊,你就拿“认错”这事来说,对汉生而言,嬉皮笑脸地认错求饶,他可以,要想看他认认真真认错求饶,门都没有,汉生十岁那年冬天,就有过这么一次,玉富煌罚他跪,就是想让他认认真真地认个错而已,可是汉生呢,硬是冻晕在地上,也不吱一声,弄得玉富煌再也不敢这么干了,他狠狠心是没问题,可那是振青的骨肉啊,他要是太狠心,首先觉得对不住儿子的在天之灵,所以,玉富煌还敢指望汉生服软认错求饶?不用他反过来向汉生服软,那就烧高香了。
慢慢的,爷孙两人之间就形成了默契,他每次让汉生跪又让汉生起来,通常就是走个过场,间隔时间不会太长,这已经变成一种不成文的协定了,两人心照不宣,与其说是给外人看,倒不如说是给自己看,毕竟生活嘛,不管你再怎么脱俗,总还是要把某些没有意义的仪式进行下去的。
在玉富煌看来,这件事就算是处理完了,他威望过高,谁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众人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正院里只剩下爷孙俩了,汉生还跪着。
玉富煌绕着汉生转了两圈,他抱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玩儿归玩儿,可钻到书房里,一用功也是几个钟头不出来,你倒好,除了疯就是疯,像什么话?”
汉生道“正打仗呢嘛,学堂关门了,我求学无路啊,爷爷”
玉富煌更加无可奈何,他以前不是没试过强硬的、严厉的教导方法,可是,汉生这孩子天生就是一匹驯不服的烈马,你稍微对他厉害点,他就比你还厉害,非要对着干不可,只有对他好点,他才愿意听一两句,不过,他是不会照你的希望去做的,就算软话说尽,他也还是我行我素,所以,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孩子,你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碰上把孙子当心头肉的玉富煌,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玉富煌道“想学总会有路,不想学,八抬大轿,康庄大道,你也还是不想学”
汉生“噗嗤”笑出声来,他捂着肚子道“爷爷,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收拾郭财主?”
玉富煌“哼”一声,板起脸道“你玉汉生捉弄个人还要理由?这真是稀奇了”,他装作不想知道的样子,汉生也就不说了,过了会儿,玉富煌还是没忍住,扭头问道“为什么?”
汉生兴冲冲道“爷爷你认识冯壮吗,就是他爹给郭财主家当长工的那个,冯壮是我小弟,他说郭财主有天打了他爹,我就打算替天行道,给他出气去,郭财主身上的屎,根本不是什么牛粪羊粪,都是我弟兄们自己拉的,然后铲到郭财主门口,整整齐齐一排摆好,哈哈哈哈,让他躲都躲不开……”汉生越说越高兴。
玉富煌厉声喝道“俗不可耐!”汉生吓一跳,愣在那里,玉富煌道“还好意思说,不觉得害臊!你祖宗靖远公官至二品,英雄一世,创下多大家业,你爹是革命元勋,中流砥柱,事业轰轰烈烈,你天天不务正业,哪有个玉门子孙的样子!咱们这一大家,到你这儿就断了?真是气数尽了!”
汉生绷起嘴不说话了。
玉富煌道“怎么不说了?”
汉生道“爷爷,不读书能不能干大事?”
玉富煌道“当然干不成,想做天下的大事,就不能不读书”
汉生点点头,闷在那里,玉富煌由此知道,他又白说了,不管是讽刺鞭策的话,还是激励斗志的话,对汉生通通没用,他自信看人看得透彻,可他却从来看不透汉生,即使他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他的世界里只有不停寻找乐子。
汉生看着无可奈何、长吁短叹的爷爷,他忽然笑了,道“爷爷,您站在这儿怪累的,您移驾,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跪着反省就行”
玉富煌听出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板着脸道“臭小子!”
汉生咧着嘴笑,玉富煌叹口气道“你的命苦啊,你爹妈没得早,一撒手,扔给爷爷就不管了,他们都是英才,要是他们在,还能管得住你,爷爷是个老朽,没能耐,管不好你,对不住你爹妈”,说到这儿,他的眼里布满了悔憾和伤感。
汉生正想说什么,只见家仆匆匆忙忙跑进来,道“老爷,外面来了两个日本人,说要见您呀!”
玉富煌凝眉问道“日本人?”
家仆挠头笑道“不过,他们跟咱说一样的话,要不然我也听不懂啊!是他们告诉我说他们是日本人”
玉富煌问“他们说来干嘛的?”
家仆道“没说,就说想见您”
经历过甲午国耻的那一代人,都不大喜欢日本,玉富煌尤其如此,他皱眉道“不见!”
家仆试探着问“说您不在?”
玉富煌厉声道“什么不在!说我不见!”
家仆听吩咐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因为跑得太急,家仆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他们非要见您不可啊……他说……”
汉生跪着,猴急地接过话头,问“说什么?”
家仆道“他说您孙子回来了!”
“孙子?”玉富煌和汉生同时一惊。玉富煌怔怔望着汉生,忽然,眼睛闪起光来,问道“来的……是两个什么岁数的人?”
家仆道“一个大人,看着四十岁吧,一个小孩儿,跟咱们少爷差不多大,这小孩儿会不会就是……”
玉富煌急道“你怎么不早说!快请进来!算了!我出去!”他也没来得及叫汉生起来,自己跟家仆快步走出去了。别看汉生闹天闹地,可骨子里是个倔脾气,玉富煌如果叫他跪但没叫他起来,他跪死也绝不起来。
汉生皱着眉头想,莫非来的真是我那个孪生弟弟?爷爷惦记他,也不叫我起来看看,把我都忘了,这不好,他一直在日本,假如变成了东洋鬼子,那就坏得很啊,嗯,不管怎么说,先看看这小子是何方妖孽,不行我就得收拾收拾他。
汉生一直好奇而又骄横地望着影壁,期待着那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弟弟,一炷香的功夫后,那个时刻来了,玉富煌带着长崎和汉民绕过内影壁,两个生面孔缓缓步入,大人小孩儿穿的都是西装,每走一步都那么端正,贵族绅士一样,出现在汉生的面前。
从绕过影壁一露面开始,不仅是汉生细细端详着长崎和汉民,长崎和汉民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这个跪在院子正中的孩子身上,只见汉生,他的眉眼、唇齿、须发,没有一处不骄狂,跪也跪得出一种不羁之感,而且,他的眼神里,挑衅的意味大概要多于欢迎。
汉生和汉民相视的第一眼,并不是“似曾相识”或者说“熟悉”那样肤浅的感觉,也不是“亲切”所能简单概括的,可以说,他们觉得就好像这些年以来,从未分开过一样,一见面,就继承了十多年未见但却依然不间断地发展了十几年的兄弟关系,不需要像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那样去互相试探、了解对方,那种源自于骨血之中的亲近感,是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却实实在在能感受得到的,不过,世上的事,难说得很,就像这样的双胞胎儿相见,也不全是亲切的享受,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交融的感觉,他们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浓烈的生命情感,但之所以说复杂,就是因为,这里不单单有血脉相连的亲情,还有被一种被异种文化洗涤过后的偏见,如果他们眼神中的攻击性再强一些,将偏见再上升一些,那就可以说是仇视了,还好,汉民是个温和的少年,他没有这样做。
长崎驻足打量着汉生,道“玉老爷,这是……”
玉富煌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就是汉生啊,孩子太淘了,惹了事,我罚他跪着”,他对汉生道“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长了记性就行,你起来吧,快来见你舅舅”
汉生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望着长崎。
玉富煌沉下脸道“话也不会说了?叫舅舅啊”
汉生反问道“他是日本人?”长崎和汉民一听,都惊诧地瞧着汉生,心想,怎么?他好像对日本人成见很深?他为什么对日本人有成见?他母亲就是个日本人啊!
玉富煌已然十分不满,他皱着眉头道“你娘她是日本人,你说你舅舅是什么人!”他在暗暗自责,是自己太娇纵汉生了,如今他毫无礼节教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汉生看了长崎一眼,极为勉强地叫道“舅舅”
长崎愣了一下,忙答应道“哎,汉生你好啊”,他伸手要摸摸汉生的头,汉生把头一歪躲开了,弄得长崎十分尴尬。
玉富煌瞪了汉生一眼,道“你还有没有点教养!我看你是没反省清楚,我不信你反省不好,跪下!”
汉生二话不说,面朝影壁,扑腾跪下了。
长崎慌忙摇手,道“哎呀,玉老爷,您不必因为这么小的事就罚他的”
玉富煌道“就是因为我一直纵容他,他才成了今天这样,他眼里谁都没有”
长崎急切道“汉生他是个孩子嘛,我能理解,接受陌生人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玉富煌抬手道“不用劝,让他跪着”,他努力压住自己的脾气,尽量和蔼地对长崎道“初次相见,多让你见笑了,有不周之处,请你看在振青和美穗夫妻俩的面上,多多担待”
长崎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老爷,您这是哪里话,能见您一面,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只有后悔来得太晚啊,还请你原谅小辈没尽到礼数”
玉富煌着实高兴起来,头一个是因为见到了朝思夜想的孙子汉民,爱子振青的两个孩子终于聚全在膝下了,此生无憾,就算死了,九泉之下也放心啊!二是因为总算见了振青夫妇的娘家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三是因为长崎说话的确叫人高兴,他爱听,玉富煌笑道“孩子,你一路劳顿,快请里面坐!”,他转头弯下腰,十分宠爱地看着汉民,道“汉民,饿了吧?咱们吩咐厨房好好做一桌菜,晚上好好吃一顿,你也尝尝咱们中国的美味佳肴啊,好不好?”
汉民笑着点点头,模样十分乖巧,汉民传承了美穗那脱俗的容貌,长得清秀,干净,有些文气,讨人喜欢。
玉富煌引长崎和汉民进屋,长崎一步三回头,突然停步,用恳切的目光望着玉富煌,道“玉老爷,要不就让汉生起来吧,我来这儿,除了送汉民来跟你们团圆,另一件事就是看望汉生小外甥,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时候,他才这么大一点……”他用两个手比划着“……您看,一转眼,他就长这么大了,我很想念他”
玉富煌找到了台阶下,就对汉生道“看在你舅舅给你求情的份上,就饶你一次,起来吧”
汉生偏偏不下这个台阶,他目不斜视,倔强道“爷爷,我之前不认识舅舅,他求情是他的事,是您叫我跪的,您用自己的名义叫我起来,我就起来”
汉生把玉富煌逼得大动肝火,真是一头倔驴!玉富煌脸色铁青道“没教养!没家法!没王法!无法无天!你就跪着吧!”
长崎窘迫起来,他没想到自己求情不成,反而拱了一把火,他哪儿知道汉生怎么是这么一种孩子呢?长崎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跟着阴晴不定的玉富煌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