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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他们听到响箭,他们来看安国公府受审,结果却看到满街旗帜飘扬,每一面旗,都写满太子的罪行。
原本热闹的朱雀大道,突然一片死寂。
只听到旗帜下的木头在拍打旗杆,“咚!咚!咚咚!”像是敲响伸冤的登闻鼓。
只有刚刚学会识字的孩童,在抬着头念:“天安……二十四年春,太子——”
那孩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家人死死捂住嘴,裹入怀抱。
不能说,不能读,但那些旗,那些字,已宛如雷击,劈入他们心中。
“天安二十四年春,太子李璋,于圜丘偷换祭坛挑檐。”
记得,他们记得。那时挑檐塌了,楚王为了救皇帝,差点被砸死。
“天安二十四年夏,太子李璋,炸大理寺牢。”
记得,他们记得。端午后的某一日清晨,长街到处都是浓稠的鲜血。
“天安二十四年秋,太子李璋,污蔑忠臣偷卖军粮。”
那件事也是太子做的吗?
可是宰相的儿子傅明烛和一个官员认下了啊。
还有什么?远处的看不清了。
他们看不清,但有人能看清。
“天安二十四年秋,太子李璋,污蔑京兆府刘砚贪腐。”
怪不得我们的父母官被关起来了!
他那么清正廉洁,他吃白饭就咸菜,怎么就能贪腐五百两金?
原来是太子干的。
他还干了什么?
“天安二十四年冬,太子李璋,于剑南道活埋疫患。”
活埋疫患?
活埋疫患!
看到这些的人瞪大眼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魂飞魄散。
数日前,百官接迎太子回京,称颂太子仁德,称颂他深入疫地,救民水火。
可这救民于水火之中的仁德,竟是把疫患活埋入土的残暴?
他是大唐的太子!
他是将要即位,将要治理国家、卫护万民的太子殿下。
看到这桩恶事,似乎别的都不太重要了。
“天安二十年三月,太子李璋,更改官员考绩。”
“天安二十年四月,太子李璋,贪三千两白银。”
“天安二十年八月,太子李璋,贪五千两白银。”
……
朱雀大道十里长,十里旌旗写状书。
太子之罪,罄竹难书。
终于,长街内响起禁军嘈杂愤怒的呼喝:“不准看!这是诬告!回去!都回家去!”
他们拔出利刃,他们挥动长鞭,他们驱赶得人群慌乱奔逃。
混乱中,有人摔倒在地又被拉起,有人一步三回头,结果被皮鞭打出一道血痕。
在这人群中,有个模样散漫的卖茶小贩,吓得丢下扁担,身形利索地后退几步,逃走了。
“你的扁担不要了?”好心人问。
那人回头,含笑道:“送给大哥了。”
世道艰险,还卖什么茶,早点回去吧,回去报信。
出乎意料,太子李璋没有崩溃发狂。
他的脸色阴森恐怖,他的呼吸急促迅速,他抢过一匹马,不顾奔跑四散的民众就在身前,马蹄扬起,重重踏落。
他端坐马背,目光掠过潮水般退去的百姓,掠过飘扬的白旗,掠过目瞪口呆的官员。
那些官员看过无数次审案,但是第一次,见冤情写在旗上,飘满长安城。
“李璨呢?”李璋的胸中填满怒火,但他此时必须镇定,必须在这紧要关头,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六皇子李璨。
李璨是负责探查消息的!区区礼部祀部,也能瞒着他,把写满自己罪名的旗帜挂上旗杆吗?
李璋在确认,是李璨做事不用心,还是他背叛了自己。
就算李璨不用心,是谁指使这些,总该一清二楚。
是李策!
李策这么做,是忘了自己已经监国了吗?
如今他手握军政大权,只需要李璨说出李策的名字,他就能以意图篡位的罪名,血洗楚王府。
至于这些看到状书的百姓?有什么关系?
“李璨呢?”李璋森冷的声音响彻长街。
害怕他恼羞成怒的官员和禁军,齐齐打了个哆嗦。
终于,有人回应道:“来了来了!六皇子殿下正朝这边赶来。”
李璨是骑马来的。
他束白玉冠,他穿雪青衣,他皮肤白皙,他身如玉树。
因为过分俊朗,他的面容常常让人觉得有些孤高清冷。
像一朵生长在水心的花,除了露珠,没人能够碰触。
可今日他纵马而来,行得很快,又让人想到山间被风吹动的青竹,坚韧优雅。
李璨这一路,应该已看完了旗上的字。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怎么想,但他先看向叶娇,再看叶长庚,最后目光停留在太子脸上。
“太子殿下。”李璨翻身下马,或许因为事出紧急,没有施礼。
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李璨的神色,让人心中安定了些。
李璋问道:“污蔑本宫,罪无可恕。这些是谁做的?”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对方用满城的诉状,给太子迎头痛击。
太子也可以用禁军破门,杀对手个措手不及。
会是谁?众人心中都有思量。
谁能事无巨细,把太子的罪行知道得一清二楚?
谁能不畏强权,朱雀大道上与太子正面对抗?
又有谁能心有九窍,布置出这惊天手段?
必然是楚王李策,只可能是楚王李策。
而六皇子李璨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是太子的智囊谋士。就算不是李策,他们也会趁此机会,把李策的势力赶尽杀绝。
等待李璨回答的时间无比漫长。
在一片难捱的寂静中,李璨终于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竟然不知道?
李璋张了张嘴,过分的惊讶让他扭曲的神色更加难看,他下意识问:“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李璨向李璋走近一步,这一步很慢,像在挣扎着,最终却又坚定地迈了出去。
“今日清晨,”李璨答道,“我在旗杆下,见他们把折叠好的旗子绑上去,我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李璋声音冷漠。
“我说,”李璨脸上突然有了笑意,那笑意散开,他语气平和道,“我说你们绑得太松了,等下展开的时候,会把旗子拽下来的。”
“嚓”地一声,李璋怒而拔刀。
当然会有人告诉李璨,礼部祀部有些不对头。
当然会有人告诉李璨,圣上殡天的白旗提前挂上了。
李璨当然要亲自来看。
可是这个时候,从剑南道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回来了!
他知道了剑南道所有的事!
“太子殿下,”李璨质问道,“你活埋疫患!你活埋百姓?”
他笑得摇着头,笑得浑身颤抖,笑着笑着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我一直……”李璨没有拭泪,任清澈的泪滴沿着脸庞滑落,“我一直敬重你,我知道人无完人,为了权力,做些出格的事也好。但一国储君,不该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李璨话音未落,一道雪白的光芒从天而降。
是太子提刀,向李璨砍去。
李璋五内俱焚。
他背叛了自己!他背叛了自己!这个从小被他保护,被他养大的弟弟,背叛了自己!
李璨没有躲。
他抬着头,落泪的眼睛微微闭上。那双丹凤眼里,有什么闪亮的光芒不见了。
他明明剑法超群,他明明只需要退后一步。
但他心灰意冷,宁愿一死。
可这个时候,有人伸手拽住了他,猛然向后拉去。
即便如此,仍有一道血光飞溅而起。
李璨跌坐在地,他觉得右手有点痒。不,是疼,是钻心的疼。
他的右手,被李璋砍掉了。
而如果没有人拽他,李璋砍掉的,会是他的脑袋。
“你怎么不躲?”
此时尚能站在李璋身边,尚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的,只能是这个怒气冲天的女人。
叶娇一面捆绑李璨的手臂,努力止血,一面试图去找李璨的手。
“能不能接上?能不能接上啊?”
她慌乱愤怒,最终只能扭头看向太子,骂道:“皇家禁用私刑,我这就给太子殿下,再挂一展旗!”
李璋的狠辣震慑了所有人。
他看着救治李璨的叶娇,问道:“你救他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本宫的一条狗。你知不知道,他八岁的时候,就杀了他的养母胡嫣儿。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
李璨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那些他惧怕的、肮脏的,唯恐天下人知道的事,终于要被李璋宣之于口。
可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李璋!”叶娇直呼太子名讳,打断了他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