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哥儿,不准欺负人。”
得了下人的告密,贾琏匆匆赶来。结果还不曾走到门口,就听到巧姐气势汹汹的控诉,贾琏赶紧疾走几步,正好看到贾环那被吓得一脸惨白的可怜模样。
“是他欺负了我娘!”巧姐愤怒的道。
贾琏无奈的摇了摇头,就算他确实不聪明,也清楚的知晓贾环没那个本事。又往贾环处瞥了一眼,贾琏仅剩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拉过巧姐安抚道:“来,巧哥儿同爹说说,你怎么就认为他欺负了你娘?”
“因为我娘哭了。”巧姐这下不凶了,只换了可怜兮兮的神情,委屈的瞧着贾琏,“巧姐都是被欺负了才哭的。”
“……呵呵,琮儿你继续跟环儿顽罢。巧哥儿你跟我来。”贾琏伸手拉过巧姐白乎乎的小手,走出房门后就看到缩在抄手游廊角落里的惜春,登时不由的直冒冷汗,道,“四妹妹你也过来罢。”
到了书房,贾琏还很善良的给两个小姑娘每人各两块小点心,这才好声好气的问道:“跟我好生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先开口的惜春,到底年岁大了些,她还是能忍得住点心的诱惑,用最简单的语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等她说完之后,巧姐也把两块点心吃下肚了,忙附和着点点头。
贾琏更头疼了。
巧姐和惜春的话倒是未必有假,可王熙凤只怕不是因着受了委屈,而是在心疼王仁罢?也是,在贾琏看来,王仁是个只会吃喝玩乐溜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可在王熙凤眼里,却是她唯一的嫡亲哥哥。两者的感受能一样吗?况且,王仁如今根本就不是受了风寒之类的小毛病,而是注定下半辈子就这般了,更别说罪魁祸首还有可能是周夫人。这让王熙凤如何能平静的接受?如何能不心疼万分?
扶额长叹一声,贾琏不可能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尽数告诉两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家,可也不能全然隐瞒的,惜春倒是无妨,麻烦的在于巧姐。
“巧哥儿,你娘没有受委屈。”迟疑了半响,贾琏只能挑挑拣拣的道,“你娘是因为你舅舅出了事儿,伤心了。知道了吗?是你舅舅出事了。”
“出了甚么事儿?”巧姐不明所以的道。
“他……他病了,病得很严重,非常严重,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贾琏可不希望巧姐不断的追问,索性一次性的将问题往严重了讲,左右他也不曾说谎。
“那怎的不请大夫?”巧姐歪着脑袋,一脸狐疑的道,“曾祖母也生病了,祖母不就请了大夫?”
“当然请大夫了。可巧姐你自己也说了,曾祖母也是病着的,有些病就算请了大夫吃了药,也未必能好。你舅舅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你娘才会那么伤心。”
巧姐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那娘以后还会伤心吗?”
“伤心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就像当初你祖父过世,巧姐你也不是很伤心吗?可人呢,不可能一辈子沉浸在悲伤之中,等过段时间,也许是三五个月,也许是一年半载的,总归会过去的。”贾琏哀叹一声,王仁这事儿只怕比贾赦之死还难以处理。一来,前者比后者年轻太多了,甚至尚未成亲无儿无女;二来,有时候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更令人心惊,也更让其亲人难以平静心绪。
“我懂了。”巧姐终于明白了,哪怕近三年的时光,让她完全忘记了当初在荣国府的生活,也忘记了李纨、探春等所谓亲人,可她却始终记得,祖父当年对她的疼爱。
有些人转眼就过去了,而另外一些人,就算时间久了,淡忘了当年的悲痛,却永远不会真的忘记那个人的存在。
待贾琏亲自领着巧姐和惜春回了后院,这才往王熙凤的房里走去。在这段不算长的路途中,贾琏想过数种说辞,可真的走进房里见到王熙凤后,他却是卡词了。真正开口时,贾琏所说的完全不是安慰的话,而是一本正经的告诉王熙凤,仵作和状师都不会有问题的,最迟明个儿晌午,一定帮她去京都衙门状告周夫人,替王仁讨回公道。、
“那便有劳琏二爷了。”王熙凤平静的道。
不知道为甚,也许是因为见多了王熙凤明媚动人甚至嚣张跋扈的样子,当贾琏看到王熙凤面无表情时,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有时候,太坚强也不是一件好事儿。贾琏心道。
……明个儿状告周夫人,最好能让官兵直接登门搜查,想来一天工夫也足够许嬷嬷将“罪证”落实了。王熙凤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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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告周夫人异常得顺利,却并不是因为贾琏的面子有多大,亦或是京都衙门同情王仁,而是……
当今早已暗示其心腹,尽力搜寻王子腾的罪证。
虽说贾琏命人递上的状子上明确的写了,状告王子腾夫人周氏,可对于京都衙门来说,这里头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旁的不说,单是王仁父母早逝,里头有多少文章好做?要知道,王仁之父乃是王家的嫡长子,一如贾赦。这贾政能谋害兄长,王子腾为何不能?当然,关键不在于王子腾会不会谋害兄长,而素日里偏帮老臣的太上皇早已病入膏肓。
不等贾琏暗中使劲儿,便有人通知了当今。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想法,当今很快就传召了南安郡王,左右后者已经得罪了宁荣二府外加薛家,再多添一个王家也无妨。
南安郡王倒不是那么想的,他的想法比北静郡王还简单,他今生最大的兴趣就是到处惹麻烦。如今有圣旨在手,就算他闹了个鸡飞狗跳,也有当今护着他。很合算的买卖不是吗?至于名声之类的,南安郡王完全不考虑,左右他就是个痞子。
就在贾琏回府耐心的等待消息时,南安郡王便以带兵浩浩荡荡的杀向了王家。仍是先封锁各处道路,再以禁卫军开道,强行进入王家,将主子拿下将下人们锁进各处院子。
因着已经干顺手了,比起最初在荣国府前后折腾了整整两日,这一次在王家,只费了半个时辰,就搞定了所有事情。
咳咳,这里头当然也有王家人丁稀少的缘故。
撇开已经进了刑部大牢的王子腾,以及两个早几十年便已出阁的姑太太,两个几年前出阁的姑奶奶,王家也就只剩下了周夫人和王仁两个主子。而王仁重伤瘫痪,你纵是给他机会,他也跑不掉。所以真正麻烦的唯有周夫人一个。可就算周夫人比一般的后宅女眷强一些,在面对南安郡王特地派遣的一千禁卫军时,她还是怂了。
禁卫军铁定比不上那些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军队,毕竟禁卫军是驻守在京城里的,保护的是皇城的安危,且能进入禁卫军的多半都是官家子弟,看着是壮观了,实则能力也不怎么样。可惜,周夫人是王子腾的妻子,而不是王子腾本人,若是今个儿是王子腾在场,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然而周夫人没这个能耐。
三两下的被人拿下,再几句话下去被吓得魂飞魄散,待南安郡王命人四下搜索且真的搜到了“证据”后,周夫人是彻头彻尾的懵圈了。
许嬷嬷果真不负王熙凤所托,事实上,在昨个儿王熙凤走后,她就想法子将东西分别塞到了府中各处。且还不是胡乱放的,而是多半都藏到了周夫人的体己箱子里,小半塞到了王子腾的书房里。
“不不,这不是我的,我不认识这些东西……对,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诬陷我!绝对是你们!”
周夫人一口咬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些所谓的证据,可惜压根就没人理会她。南安郡王留下五百禁卫军守着王家,又命人将周夫人五花大绑送去了刑部大牢,他本人则是携带这些罪证亲自去觐见当今。
事儿再度闹大了。
这是完全不可避免的,哪怕压根就没人盯着王家,可谁让南安郡王大张旗鼓的带兵去了王家?老百姓们都不瞎,当然略晚些时候,这事儿就传到了文武百官耳中。
次日早朝,便有那朝臣发难了。
“启禀陛下,昨个儿南安郡王私带兵丁前往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府上,在无凭无据之下,将其府邸封锁,将其妻子捉拿。如此嚣张跋扈之行为,令百姓纷纷为之侧目。臣以为,若任由南安郡王如此荒唐下去,只怕会令天下百姓失望。”
“臣复议,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臣等皆复议。”
被数位重臣点名的南安郡王仍挂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斜眼瞧着出声的那几人。了解的人这会儿心里都在发寒,要知晓,南安郡王那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吃亏,而最擅长的也是记仇。旁人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搁在南安郡王身上,却是既记仇又想当场就报,且这人不是那等你给他一刀他就还你一刀的,而是会十倍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奉还!
可惜,总有那么多人记吃不记打,一看南安郡王又惹了事儿,只想着先前被他得罪的事儿,全然忘了他是个甚么货色。
“哦?”当今轻挑了挑眉,很快便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南安郡王面上,朗声道,“霍非,你可有话要说?”
南安郡王闻圣言,忙走到殿中,行礼道:“陛下圣明,臣乃得到密信,得知王子腾杀凶,且其妻欲谋害王家唯一嫡子王仁,这才急急登门。不想,除此之外,竟还意外获得关于王子腾夫妇二人诸多罪证。如今,罪证已随折子传上,陛下一览便知。”
虽说南安郡王性格乖张肆意,可他并不是一个信口雌黄之人。相反,他素日里就算每每闯祸,待事后一询问,他必将事实告知,从不隐瞒自己的行为。因此听他这般说辞,先前复议的重臣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可惜,已经太晚了。
有关在王家搜罗出来的罪证,大半都是关于义忠老亲王的,还有一些则是同平安州那边有联系。尽管只是一些书信往来,聊得也不是甚么机密的事儿,甚至于当今根本就不能确定罪证是否属实,可只要他愿意,就此定下王子腾的罪名,也无妨。
当然,态度还是要有的。
尤其在某位死鸭子嘴硬的重臣提出,所谓证据乃是南安郡王所捏造的。自然,南安郡王绝不会认下此等罪名,当今也不会坐视不理。
“霍非,既然诸位爱卿有疑惑,不若你就当着朕的面起誓,这些罪证尽数都是从王家搜罗出来的,而非你伪造。”当今道。
南安郡王半点儿迟疑都没有,直接当场立下重誓:“……我南安郡王霍非如有半句谎言,愿天打五雷轰,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还不算,南安郡王甚至还特地多添了一句,“若是我命人所为,也同样如此。”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可能性,也轻而易举的洗脱了他的清白。毕竟,本朝还是极为在意因果轮回的。一时间,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再开口质疑。
……当然无须质疑,捏造罪证的人是王熙凤,投放罪证的人是许嬷嬷,南安郡王何其无辜。
三日后,判决下。
王子腾、周夫人皆被判秋后处斩。
然而王子腾的罪名却并非谋反,而是所谓的贪赃枉法。证据当然也是有的,毕竟王子腾原也不算干净,如今不过是将他为官数十年的罪证归拢,再略微添油加醋一番,左右也无人敢为他伸冤。至于南安郡王先前控诉其谋害兄长一事,因着时间久远且毫无证据,并不曾列入王子腾的罪名之中。
周夫人的罪名则是试图谋害王仁,经调查王仁当日只是因着马匹受惊落下,虽受了伤却伤势并不算很严重。当日,手脚骨折那是肯定的,却完全不至于落得后来重伤瘫痪的地步。而造成这一后果的直接原因,却是王仁被抬回王家后,由周夫人的心腹陪房用镇纸在其脑后重击所致。
于是,在经历了两月独居一室的好日子后,王夫人迎来了久违的狱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