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媚香楼出来,杨文骢径直回了府,把谋主邢昉叫了进来,征求意见道,“孟贞兄,我有意搭救被捕的复社名士,不知你可有计策?”
邢昉字孟贞,号石湖,因从小在南都名胜石臼湖旁边读书学习,故号石湖,他是著名的才子,也是复社成员,按理说这样的人现在应该和其他社人一起在牢里谈诗论文的,只因为他是杨文骢的幕僚,阮大铖才放了他一马,让他继续在外面逍遥。
听杨文骢说要搭救被下狱的复社同仁,邢昉心中欢喜不已,便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营救之策和盘托出,“雪翁若想搭救复社名士,需得落实在一人身上。”
杨文骢忙问道,“谁人有这样的本事?”
邢昉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雪翁的姻亲马元辅!”
杨文骢大失所望,心说你怎么不说是当今皇上啊?当近弘光天子虽然初登大宝,手里没多少实权,但只要他金口一开,朝臣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他虽然只是书生之见,但复社再民间影响巨大,邢昉又名士派头十足,杨文骢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无奈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元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圆海的好友,他自然要听他的话,但元辅这段时间一直被东林党和复社的人弹劾,双方早已结下死仇,如何能帮这个忙?”
邢昉见他不以为然,便严肃地解释道,“雪翁有所不知,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元辅如今贵为一国宰辅,已非吴下阿蒙,雪翁切不能以常理度之。”
杨文骢听得云山雾罩,“你之所言,莫非以为元辅有与东林和解之心?”
邢昉微微点头,“元辅早年不群不党,故而仕途不顺,为了实现心中抱负才曲意结交阮圆海,但并无与东林为敌之心,这也是朝中多有弹劾他却从不愠怒之所在。如今新君初立,内忧外患,元辅一心只想匡扶社稷,自然不会持门户之见,此时雪翁若能以大义说之,元辅定能答允。”
杨文骢迟疑道,“如何以大义说之?”
邢昉道,“此易事尔,朝廷两党纷争不绝,政令难以推行,元辅深受其困,只需有德之人从中斡旋即可罢斗。”
杨文骢心说阉党和东林党的争斗已经持续五十年了,岂是你一句话就可以说和的?但邢昉乃是他结交复社的桥梁,他也不能当面驳他的面子,只得继续问道,“不知谁能从中说和?”
邢昉道,“复社这边,在下可担此任。至于元辅那边,就得有劳东翁亲自出马了。”
杨文骢心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只要让东林党和阉党和解了,复社的人不用东躲西藏了,李贞丽自然也能回到媚香楼了。但这种惊天动地之举必须是德高望重之人才能胜任,咱俩是什么人你心里没点儿数吗,人家凭什么听我们的啊?
杨文骢见他胸有成竹,不想扫了他的兴,继续问道,“如今复社的士子躲的躲藏的藏,你准备去说服谁?”
邢昉自信满满地道,“当然是娄东二张的大张先生,以及维斗先生。”
娄东二张即是张采和张溥,维斗先生就是杨廷枢,他们三人是复社的创始人,在社里享有极高的声誉,特别是张溥更是复社的核心人物,早年组建应社的时候他就提出“尊经复古”的学术思想,通过社员分治一经,定期交流的小组互助式的学习方法,迅速提高社员的学术能力,让他们很快在科场崭露头角。
席卷考场之后,应社迅速在江南各大学社中崛起,短短几年时间就合并了江南上百个学社最终更名为复社,因为有先进的学习方法,复社成员在科举上连战连捷,张溥一跃而成为江南士林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此基础上他先后组织成均大会、尹山大会、金陵大会和虎丘大会,反复宣传他的治国思想,也把复社的势力推向了巅峰。
如今张溥已死,但同为创始人的张采和杨廷枢还活着,因为复社的势力太过庞大,张采和钱谦益一样都不受朝廷重用,直到弘光朝才被起复为礼部仪制司主事。杨廷枢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他是崇祯三年江南乡试的会元,崇祯四年意外落榜之后复社就引起了朝廷的警觉,因此后面的四次会试他都无一例外地落榜了。虽然只是个举人,但他在士林的名声极响,四公子在他面前就是一群小弟弟。
如果能说动此二人,再拉上已经暗中投靠了马士英的钱谦益,真有可能把复社的士子放出来,李贞丽也能顺利地回到媚香楼。
听说他要去说服张采和杨廷枢,杨文骢不得不再次对他的眼光表示佩服,但对他此行的结果却不报太大的希望,因为张采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往外赶人还是轻的,惹恼了他可是会亲自动手的。杨廷枢也不遑多让,他虽然没有张采的脾气大,但却极为爱惜名声,要让他为了社人的自由牺牲自己的名声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看了一眼邢昉信心满满的样子,杨文骢没有阻拦他的行动,反而鼓励他去大胆尝试,“既如此,那你明天就去吧!”
邢昉离开以后,杨文骢坐在塌上暗自发笑,他原本只是随便找个话题闲聊,然后找机会引导到搭救李贞丽身上,结果却引出了这么大一桩公案,这个邢孟贞啊,比自己还大几岁呢,想事情还是天马行空,这股书生气恐怕要带进坟里去了。
不过老夫要怎样才能说服田百源,让他放贞娘回去呢?
杨文骢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而天却渐渐地黑了,他索性不想了,起身漫步出了书房,却见袁本盈和张克己正在口角,便问道,“你二人何故口角?”
张克己正要说话,袁本盈已经先开口了,“老爷小人小人真不能离开啊!”
杨文骢看了张克己一眼,问道,“你想赶他出府?”
张克己见问忙陪笑道,“啊老爷,不不是小人要赶他走,实在是”
杨文骢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便厉声道,“是什么?”
张克己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场,就小声道,“是马姨娘恼恨他,想让他出府!”
听说是马娇想赶他出府,杨文骢就知道原因所在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专宠马嫩,无意间冷落了她,姐妹俩也因此生了嫌隙,她不敢冒犯自己就把火发在了袁本盈身上。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杨文骢不想管后宅的事,但袁本盈诡计多端,他还有用处,就制止了张克己,对袁本盈道,“你暂且不用出府,随我去书房听差。”
袁本盈跟着杨文骢来到书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老爷有何差遣,小人万死不辞!”
杨文骢看了他一眼,哼道,“哼你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次坏了老夫的事,老夫还没找你算账呢,老夫岂敢再差遣你?”
袁本盈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被东家当面鄙视了也不生气,反而陪着笑道,“老爷,冤枉啊!小人虽然没能助您拿下李小娘子,但也拿下马小娘子,小人纵然无功,也不算有过啊!”
杨文骢心说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老夫几次与娇娘说要把嫩娘收房,她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旧院有规矩,姐妹不能嫁入同一个男人,又责备他不知足,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嫌他不行,免得误了小妹终生。如今阴差阳错地办成了此事,小娘子也心满意足,真是多亏了他的药啊!
但杨文骢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这厮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想起他在江湖上招摇撞骗的勾当,心里突然一动,问道,“上次的事没办成,你现在可有办法了?”
啊还来啊?
袁本盈心中暗暗叫苦,李晓君太犀利了,简直明察秋毫,他一想到她那一双直透人心房的眼睛心里就发慌,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梦想就是进宫忽悠皇帝,要想进宫必须得抱紧杨老爷这根大腿,如今老爷不计前嫌再次抬举他,这可是自己翻身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想到这里,他就暗暗地下定决心,若有所思道,“嗯启禀老爷,小人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还有些不太成熟!”
“哦说来听听?”杨文骢心说你不会和邢孟贞一样劝我去找大舅哥说情吧?
袁本盈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来一包药粉,神秘兮兮地说,“老爷,这是小人秘制的阴阳合欢散,无色无味,只要散在茶杯里”
见他这么多天就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杨文骢气得想给他一脚,“你你你混账!老夫乃朝廷官员,如何能行此下作手段?”
袁本盈十分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道,“可是除了这个法子,小人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了啊!除非去田本兵那里告密!”
听到“告密”两个字,杨文骢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等等!你说告密?如何告密?”
袁本盈道,“很简单,若是让田本兵知道了他娶的李香君是个假的,他定然会火冒三丈,定会再次派人去媚香楼索要真正的李香君,到时老爷只需从中说和,李小娘子感念先生厚谊说不定事就成了!”
“嗯此计倒是有些可取之处。”杨文骢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看着袁本盈道,“此事就交予你去办了,若再办砸了,老夫定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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