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北方战火连绵,南方则是一片宁静祥和。
楚国连续数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民众安乐,赋税、吏治都到了历史上最好的水平,隐隐有了盛世的感觉。
张大学士的治国能力展现无遗,就连南王的军权,都在他的高超手段下被朝廷悄无声息收回来了很多。
无论从国朝还是个人来看,现在都已经抵达了顶峰,那便到了改变的时刻。
已经位极人臣,还能怎么改变?
很多人都在私下劝说张大学士向前再进一步,包括他的亲生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历史上权臣篡位,还要担心皇室反扑,民心朝向,现在的楚国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有谁会支持那个白痴皇帝?
“人活一世总要做些什么,以父亲的能力做个宰相就满足了吗?百姓与百官可是翘首以待啊!”张大公子跪在父亲床前,满脸泪水说道:“就算不考虑这些,难道您不考虑一下身后事?到时候难道要看着儿子们死的死,逐的逐?”
张大学士说道:“我是替陛下摄政,非止于相,做事已经足够,别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至于你们不会有事。”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张大公子自然没有提到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只是说了父亲前面的意思。
吾非相,乃摄也。
都城一片哗然,无人敢指责,也无人再行劝进。
某日张大学士出了皇宫,坐着八乘大轿离了都城,前往城外秀山散心。
山里有间草庐,当代名士墨公借住在这里。
侍卫们散在草庐四周。
张大学士走进草庐,对着墨公拱了拱手,说道:“来下棋。”
墨公苦笑着说道:“少岳还有心情下棋?”
张大学士说道:“你说的是那传闻?说出那句话后,我现在只觉心情开阔,好的不能再好。”
墨公叹息说道:“看你行事说话毫不避讳,我还以为你真有那心思。”
张大学士淡然说道:“我现在与皇帝有什么区别?终究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名份并不重要。”
一位少年端着两杯粗茶走了进来,听着这句话应道:“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道难行。”
张大学士见那少年眼神沉静,仿佛老者,微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少年说道:“墨公弟子云栖。”
张大学士说道:“这名字太过清淡随意,只怕你此生要走很远的路。”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刻意去记住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当天夜里张大学士回到府里,与老妻促膝而坐,说起白天在秀山草庐见到的少年。
“我所见年轻才俊,此子只在二人之下。”
老妻伸手摘下他衣领里的一根青丝,递到油灯上烧掉,说道:“那二人是谁?”
张大学士说道:“南王世子小时候我曾经见过一面,还有一人自然是陛下。”
老妻的手微微一颤,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烫着了,微惊说道:“陛下?”
张大学士说道:“陛下大智若愚,深不可测,非凡人也。”
很多人都在劝他再进一步,有下属有儿子有老友,他都会给予不同的答案。
只有深夜时分,在老妻面前,他才会说出真心话。
在很多人看来,大学士不愿意做皇帝,是因很满意现在的局面,但他们并不满意。
比如他最忠诚的下属与朋友、当朝礼部尚书就会想,如果你不当皇帝,那我何年何月才能当上首辅?
最不满意的还是张家的大公子,心想如果你不当皇帝,那我岂不是也没有了希望,将来还可能被面临危险?
改朝换代是世间最值钱的买卖,利益之大可以令无数人动心,动杀心。
大学士明确表示不会做什么,于是有些人开始私下做些什么。
某天清晨,几辆来自泉山的送水车通过了侍卫的层层检查,进入了皇宫。
朝阳初升,一场血腥的刺杀便要开始。
行刺君王的事情很常见,下属杀死君王再拥立主家登基的事情也不少见。
黄袍加身有很多是牌坊,也有一些是真的被逼无奈。
张大学士确实不知道这场行刺,皇帝自然也不知道,但有很多人事先都已经知道了。
皇宫里的侍卫都是大学士的人,虽然他们没有收到直接的指令,但知道送水车里藏着的刺客来自何处,自然保持着沉默。那些隐隐听到风声的太监,藏在被窝里发抖,根本不敢向窗外看一眼。整座皇宫处于诡异的安静之中。
张大学士起床洗漱,在老妻的帮助下穿好官服,准备去参加朝会,却发现在府外送自己的几个儿子里少了一个人。
“你们大哥呢?”他微微皱眉问道。
几位张家公子对视一眼,有些紧张说道:“大哥昨夜会友,好像喝多了些,就歇在了外面,还没回来。”
张大学士有些生气,但没有想太多,直到走进轿子里才觉得今天府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张大公子没有喝酒,也没有嫖宿,而是坐在都城某座大宅深处的屋子里。
晨光熹微,再被纸窗一隔,屋子里很是阴暗,看不清楚人脸,只能听到十余道呼吸声。
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朝廷里唯大学士马首是瞻的青壮派官员。
无论从资历还是官职论,张大公子都没有资格坐在首位,但屋子里的人没有意见,而且表现的比平时更加恭谨。
今日事成之后,大公子便是太子。
皇位都能坐,何况首位?
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传来,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众人如坐针毡。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微急说道:“就算刺客失了手,那些侍卫呢?”
楚国都城的很多府邸,那些收到风声的官员都处于紧张的情绪之中,有的官员直接称病没有去参加朝会,有的官员比如礼部尚书则是满脸红光地先赶到了皇宫外等着。
晨光从皇宫的地面移到窗上,穿透而过,照亮殿里满是刻痕的地板,反射出水般的光纹。
朝阳已经升起。
苏青冥睁开眼睛,心里生出与众多官员相同的疑问:怎么还没来呢?
皇宫对他来说是很好的修行场所,与剑宗别无二致,他不想离开,但现在看来,随着他的年龄增长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他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已经确认了那座山的位置,准备假死之后便隐姓埋名去那座山里当野人,谁知道刺客却一直没有出现。
殿外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闷响,紧接着有脚步声,呼喊声,兵器的摩擦声响起,而且越来越近。
一场隐秘的刺杀为何变成如此激烈的战斗?苏青冥有些意外,起身向殿外走去。
推开殿门,阳光有些晃眼,他眯了眯眼睛。
宫门半掩,几名刺客的尸体被堆在那处。
宫墙里的尸体数量更多,除了穿着布衣的刺客,还有十几名侍卫,血水横流,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在满地尸首与血水之间,站着一名黑瘦的少年。
少年受了很多伤,浑身是血,双臂上的伤口白骨隐现,但握着剑柄的双手却还是那样稳定。
宫门终于被外面的侍卫强行撞开,那几具刺客的尸体被震飞。
数十名侍卫呼喊着护驾,鱼贯而入,把那个黑瘦少年围在了中间。
还有些侍卫想要来到苏青冥身前,却被一道剑光拦阻。
那道剑光来自黑瘦少年的手里。
眼看着便是一场血战,黑瘦少年再如何凶悍能战,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死亡,或者被擒。
“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
苏青冥的声音在殿外回荡,穿过那些刺客与侍卫的尸体,带上了血腥的味道。
他走下石阶,来到那名黑瘦少年身边,看着那些侍卫说道:“他是朕的贴身侍卫,你们想要杀他?”
听到这句话,侍卫们很是吃惊,有几名侍卫暗中对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没有敢继续做什么。
这时禁军终于赶到了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禁军统领是张大学士最信任的武将,此时脸色难看的就像是刚死了妈,直接把那些侍卫全部绑了,然后啪的一声跪在了苏青冥的身前。
苏青冥没有理会他,带着那名黑瘦少年回到了殿里。
禁军统领脸色有些苍白,吩咐下属把尸首抬出去,用清水冲洗地面,然后缓缓掩上了宫门。
凌晨的时候苏青冥便把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殿里空无一人,显得很是空旷冷清。
苏青冥在殿后宫女们的住处找到了些伤药,递给那名黑瘦少年,示意他随意坐下。
黑瘦少年应该便是那名无回谷弟子,只不过进入幻境时改变了容貌,变得有些不一样。
苏青冥却更熟悉这张脸,尤其是眉眼间那种憨直、执着的劲儿,很难忘记。
黑瘦少年脱掉已经被刀剑斩成丝条的外衣,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整个过程里都没有说话。
苏青冥望向窗外,与枝头那只青鸟对上眼神。
青鸟悄无声息飞走,可能是去赵国皇宫,也可能是去北海太守府,天涯海角再远,对它来说也只需要瞬间。
苏青冥问道:“你怎么从悬空寺去了万寿山?就算离开不也应该是去学宫?禅子不是已经写了信?”
连续提出三个问题,对性情冷淡的他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这三个问题也揭示了另外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原来这位黑瘦少年是沈云海。
沈云海在悬空寺修佛,为何会以无回谷弟子的身份参加问道大会?
“掌门真人猜到公子你会来参加问道大会,便让我以无回谷弟子的身份进来帮你。”
涉及到学宫,沈云海有些犹豫没有说明,只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了说。
对视苏青冥如师如父的他来说,这真的是很罕见的事情。
苏青冥明白沈洛末的想法。
作为剑宗弟子,沈洛末自然知道沈云海早已离开云剑峰的剑狱,甚至知道沈云海在悬空寺。
苏青冥从来没有想过要瞒沈洛末,以他现在的境界也很难瞒过去。
沈洛末想帮苏青冥从无回谷的手里抢到仙箓,便要给他准备帮手。
沈沉非太引人注目,于是他想到了远在悬空寺的沈云海。
如果这时候青鸟还在窗外的枝头,把沈云海的话传到外界,必然会引来一片哗然与震动。
所有人都以为无回谷在这次问道大会里占据着绝对优势,因为他们一共有四名弟子进入到了幻境之中。
谁能想到剑宗宗竟然悄无声息地送了三名弟子进来,代表掩月宗出战的苏青冥不说,谁能想到还有沈云海这步暗棋?
如此说来,沈真人亲自到访无回谷,便不见得是释放善意这般简单,更像是为了随后的胜利来亲自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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