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楼春 第20章 那你呢

    但沈知蕴却轻声笑了,“我让桂嬷嬷和兰玉不要将此事告诉我母亲,怕她忧思过甚。珍静居有守卫,你进不去,就煞费苦心撺掇沈平山去假意宽慰,让我母亲知晓了此事病急离世。害死我母亲的人不是我,是你啊姜秀淑,你是想让我愧疚终生,抱憾终生吗?”

    “那你可是打错了算盘。”

    沈知蕴站起来拂拂袖子,绕过姜姨娘抬腿往外走。

    走至门口,她停下了脚步,启唇说,“我不会上你的当抱憾终生,但可要小心着自己的心神,不要抱憾终生才好。毕竟沈知泽虽然已经废了,但沈蕙怡还没有嫁人,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你院子里陪你,可是个好姑娘啊。”

    姜姨娘猛然抬起头来,“你要对蕙怡做什么?你现在所得的一切,就是你对我儿知泽做的事的报应!你个黑心黑肺的东西!你要是敢对”

    姜姨娘边说边往门口爬,试图拽住要出门的沈知蕴,如同一匹恶犬,张牙舞爪。

    但她的叫喊声都被关在了门外,此生估计都难以再见阳光。

    姜氏说她对沈知泽做的过分,现在是她的报应。

    但她也不是随意伤及无辜之人,姜氏是姜氏,沈知泽是沈知泽。

    她苦苦伪装,当了几年纨绔,装得一事无成,浪荡公子的模样。

    其实一开始只是桂嬷嬷与她说,“公子还年少,不可太出类拔萃,如今珍静居保护不了公子,老奴唯恐二房的人嫉妒公子,暗中害了您。”

    她装纨绔本是为了自保,等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就再不必小心谨慎地活着了。

    只是沈知泽这人,从小虽然读书还行,心性却是恶劣至极,小小年纪,几番虐杀猫狗,知情的奴仆都被姜姨娘压了下去。

    她只是简单引导,没想到沈知泽在玩乐方面却是上道,很轻易地就沉迷酒乐。

    再加上沈知蕴装作愚笨,捧杀沈知泽,让他觉得自己天赋了得,就放纵了功课。

    不到一年,人就废了,如同块烂泥,扶不起来了。

    “公子。”兰玉担忧地跟上沈知蕴。

    沈知蕴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不要让沈蕙怡再来看姜氏了。”

    兰玉应声,“是。”

    “你不用跟着我了,还有些朝堂上的要务需要我处理。”沈知蕴说。

    “是。”兰玉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沈知蕴回到了书房,坐在椅子上,面前还是离开时的那本《学田杂案论》。

    心中烦躁,她恨自己没有护好母亲,就该给珍静居的护卫下死命令,出来珍静居的下人,任何人都不可进出珍静居。

    这样就不会让姜氏撺掇了沈平山,让她母亲因为她入诏狱的事情病急而亡。

    沈知蕴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住眼睛,小声地抽泣着。

    她当然知道姜氏故意激她,理智上她母亲被气急攻心,只是被姜氏利用了她入诏狱的事情,如何能算得了是她自己害死的母亲。

    可人非草木,骨肉血亲,叫她如何能不自愧?

    如果她没有在朝堂上激进行事,而是中庸行事,安分司职,何须与那些朝党周谋暗算,何须让自己入了诏狱,让姜氏有机可趁,她说的没错,归根结底,她母亲就是被她气死的。

    泪水氤湿了手掌,沈知蕴抽泣着,肩膀抽动着,心里如同被人绞了块肉,钝钝地抽疼。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接下来几日,除了忙于丧葬,还要整理沈海氏的遗物。

    其实沈海氏的遗物不多,当年出嫁带的那些嫁妆,都被沈平山搜刮的干干净净,如果她母亲有心给自己留着点。

    也不必在生完孩子后的那个冬天,被姜氏抢走了炭火,冻得珍静居难以住人。

    她不会杀了姜氏,她要让姜氏看着,看着她如何好过,看着自己如何狼狈,终日惶恐,终日害怕,被关在房中,直到时间消磨了记忆,让她模糊了今昔何年何月,意识浑浊,浑浑噩噩,活成一个废物,一个疯子。

    在沈海氏出殡时,海家果然还是没有赶来京城。

    沈知蕴不让沈平山送葬,沈平山巴不得这样,还不忘给自己立个名声,对外宣称思念亡妻过甚,把自己病倒了,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出殡了。

    沈知蕴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冷笑一声。

    白扁在一旁痛骂沈平山不要脸。

    沈知蕴却懒得理沈平山,她实在心力交瘁,身心俱疲,无心也无力再与沈平山计较了。

    清晨出殡,等丧事完成,还不到午时。

    等一众回了沈府,兰玉和桂嬷嬷一起继续忙前忙后。

    白扁这些日子也跟着忙,回去了公子不用他,回屋倒头睡了。

    等过了中午起来,白扁走出去先去了沈知蕴的书房,发现不在,又去了卧房,也不在。

    白扁摸摸后脑勺,眯着眼,他刚睡醒,意识还模糊的,整个人精神还不清楚。

    他摸摸饿得直叫的肚子,去小灶厨房里找了些吃食,先填报了肚子。

    出来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也没找见沈知蕴。

    去寻兰玉,“你看见公子去哪了吗?”

    兰玉正清点着各家的写礼,忙得很,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你自个去找找。”

    “我找了两圈了。”白扁撑住桌子站着。

    兰玉这才抬头,“燕南人跟着吗?”

    白扁一拍脑门,“刚睡醒,瞧我这脑子,我去找燕南。”

    兰玉无语地瞟了一眼白扁,又低下头忙活,“快些走,跟上你,我都把帐算错了,还得重算。”

    白扁身子往前探,“什么帐啊?你是不是一回来就坐这开始算了?这么麻烦啊”

    白扁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见兰玉左手抄起了墨台。

    “走了走了,兰玉姐姐您慢慢算。”

    白扁趁兰玉还没发火赶紧转身溜了。

    兰玉低头继续打着算盘,蹙眉骂他,“烦人。”

    白扁又去找了燕南,“燕南,公子呢?”

    “出府了。”燕南正在看有图案的闲书。

    “你怎么不跟着?”白扁皱着眉问。

    燕南瞅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傻子,“公子说不用跟。”

    白扁气恼地坐下,“公子说不跟你就不跟了吗?夫人刚离开,公子心情不佳,你还让他一个人出门。”

    燕南又翻了一页书,看得津津有味,随意应付白扁,“公子说不用你,你不也回屋睡大觉去了?”

    白扁哑然,“我我是”

    “一边儿去。”燕南说。

    “啊?什么?”白扁没有听清。

    “你好烦,一边玩去。”燕南冷漠地说。


    白扁伤心地捂住胸口,“你们一个两个太伤我心。”

    燕南又瞥了白扁一眼,眼神无语又嫌弃。

    “行,我走!”白扁昂首站起来,挺胸大步地走了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他也没有再出府去寻沈知蕴,他知晓,公子此时最需一个人静静。

    傍晚的时候,日头渐渐埋葬在山头中。

    白霜山异色造化,霞光粉红,映在树叶上,留下了一道亮亮的金边。

    沈知蕴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山层云,霞光舒景,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一个石头滚过来,滚到她脚边。

    她都不用转头就能猜出来身后人是谁,除了他也没谁这么闲了。

    “在这儿坐一下午了?”顾晗书走过来不见外地坐下。

    “你我刚把对方差点搞死在诏狱里,还是保持些距离好。”沈知蕴冷漠地拒绝回答。

    “在这儿山上,你还非要提朝廷上的事情,别太扫兴了啊同窗。”顾晗书手撑着后面,身子微微向后仰着。

    “如何能不想着朝廷之事?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这些人,争权夺利,是为了什么?自认为心中不赤诚,做官不为民,但对权势心中也无甚波澜,本是为了我母亲入仕的,如今也”沈知蕴没再说下去。

    顾晗书扭头看着她,她低着头,眼睛肿肿的,眼尾湿红,霞光照在她身上,侧颜仿佛镀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心中不赤诚吗”顾晗书仰面看天,“如果心中不赤诚,那么年前承州书院编写邪书之事,难道也是杨世林让你违抗圣意的吗?”

    沈知蕴扭头看他,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既然以前是为你母亲,那么以后就为你自己吧。”顾晗书语气轻松地说着,却如同一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沈知蕴又看向远处,“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那便走一步看一步,总有一天会有想要的东西出现,一件物品,一段生活,或者一个人。”顾晗书闭目说着,山顶的风吹拂在脸上,轻轻柔柔很舒服。

    “那你呢?”沈知蕴问。

    “我什么?”顾晗书搭话。

    “你想要什么?”沈知蕴又转头看着顾晗书。

    顾晗书没有说话。

    沈知蕴又接着说,“一件物品,一段生活,或者一个人?”

    顾晗书笑了,他看向沈知蕴,反问,“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沈知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但不像在朝廷上那样闭锁如深渊的黑眸,现在的眼眸是澄澈的无杂的。

    沈知蕴不与他对视,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前方。

    顾晗书以为沈知蕴大抵要说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反正以前你是很想科举的。”沈知蕴也把手撑在身后,远方的日头落的快,几句话之间,天色又暗了不少。

    顾晗书愣了愣,“是吗”

    随后两人无言地看着远方红日粉霞,在安静中等待日落。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夜色完全降临,看不到一点太阳。

    山上开始吹起了冷风,寒叟叟的,和刚才凉爽轻柔的清风完全是两样。

    他们二人居然还能这么和谐地待这么长的一段时间。

    顾晗书站起来拍拍衣服,“还不走吗?深山夜里有大虫。”

    沈知蕴还坐着不动,“现在下山也说不准会碰上。”

    顾晗书去拉沈知蕴起来,“走吧,你回祠堂伤心难过去,在山上又冷又没有火折子,很危险的。”

    沈知蕴由他把自己拉起来,“有的啊,有火折子。”

    说着从自己腰上拿出一个火折子打开,对住口子一吹,一簇火苗就窜了起来。

    顾晗书拿过她手里的火折子,又把盖子盖上,往腰间一别。

    “现在没有了。”

    沈知蕴眼角抽搐,失策了。

    “那日在诏狱”顾晗书开口,“你说我死了是什么意思?”

    二人边走边说。

    “我是说梦见你死了。”沈知蕴解释道。

    “那你有哭吗?有悲伤吗?”顾晗书问。

    “有啊。”沈知蕴很诚实,“梦里难过死了。”

    这是顾晗书今天第二次猜错,他以为沈知蕴会否认的。

    “我以为你会说没有呢。”顾晗书也很诚实地说。

    “为什么会没有呢?我们可是同窗啊。”

    “好久远的同窗啊。”顾晗书感叹。

    顾晗书又问,“那你的梦里我是怎么死的?”

    沈知蕴回忆了一下,刚醒来时那个梦还很深刻,叫她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但隔了这么些日子,画面和感受都变淡了。

    “嗯在水里泡发了,很肿很丑。”

    顾晗书又张口,却被沈知蕴拍了下胳膊。

    “别问了,大晚上回忆那个梦很恐怖的。”沈知蕴有些冷,抱着胳膊说。

    顾晗书走得离她近了些,笑着说,“不是,我是想问,有你现在的眼睛肿吗?”

    毫无疑问他又挨了两下拍打。

    沈知蕴用手贴了贴眼皮,很奇怪的感觉,手指是冰冰凉凉的,但眼皮是烫的。

    “顾晗书你摸我眼皮,是烫的欸。”沈知蕴停下来,拉起顾晗书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眼皮上。

    顾晗书的手指也是冷的,他感觉到手指上又烫又软的触感,心神一动,有些愣神。

    沈知蕴闭着眼睛看不到顾晗书的反应,半天没听到回音,把他的手放下,又问,“是不是烫的?”

    顾晗书回神点头,“是。”

    在手指放下的一瞬间,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沈知蕴眼珠子转动。

    “好奇怪啊,明明我现在很冷的,难道是因为我最近哭多了吗?”沈知蕴继续用手贴着眼皮,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眼睛感觉很舒服。

    “你快看路吧,大晚上走山路还不好好看路转头就摔了。”顾晗书说着又把火折子拿了出来点上,往下走树叶挡住了月光,容易看不清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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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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