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晔的手一颤,过了许久,方才微微扬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那太医慎重的道:“回禀陛下,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长妤已经被劈在那里,脑袋都是懵的,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是欢喜还是其他,等到她反应过来,再转头看着云晔的时候,才发现他还是一脸沉默,嘴唇紧紧抿着,倒是一点看不出来喜怒。
而太医两股颤颤,明明自己说的是喜事,但是这位的情绪太难以预测了,动都不敢动。
就在他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的流下来的时候,云晔才淡淡的道:“下去吧。”
“是。”太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立马躬身退下了。
长妤看着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晔。”她轻轻开口。
云晔这才转头看着她,然后一步步走过来,接着,轻轻的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长妤……”
他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上一次的颤抖,还是在看着她的生命诞生
。
——
大夏。
聂无双清瘦的身影伏在书案上,正就着一盏蓝玻璃刻花灯看前方传来的军情,因为左手已经废了,所以只能用用手。
青黛拿着袍子进来,劝道:“公子,都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这夜也有些凉了,怎么这么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说着将衣服给聂无双披上。
聂无双将衣服扯了扯,然后抬起头来,笑道:“多谢。”
青黛心里却不知道是怎么滋味,她走了几步,又顿了一下,聂无双看着他迟疑的样子,问道:“阿青你可还有事?”
青黛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道;“公子,刚刚大燕那边传来消息。”
聂无双抬起了头:“什么消息?”
青黛迟疑了一下,才道:“大燕皇后,怀孕了。”
因为怀孕,所以当朝皇帝普天同庆,将今年之后所有的赋税全部消减了。
聂无双听了,拿着奏折的手微微一颤,顿了一下,方才笑道:“这很好。”
青黛又看了聂无双一眼,心里叹息一声,然后默默的退了下去,走出房门的的时候小心的替他将门给轻轻地带上。
聂无双坐在那里,愣了良久,脑海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想。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想起,自从当日一别,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时光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那些你以为都快不在乎的东西,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的一干二净,但是到了最后,一伸手探入,*的捞起来,才发现那般清晰。
有时候,有些人,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想要逃,都逃不掉。
他放下手中的军情,然后站了起来,走出了门外。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人身上,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吹得飘起来,他站在门外,回忆这二十多年的岁月,像是一场梦。
责任?悲喜?痛苦?
他的一生,早就注定了,不会去追求更多的东西。
聂无双沿着门外的小树林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猛地看向前方,但是前方那道黑影竟然“咻”的一声消失的干干净净。
刚才自己就算心神不灵,但是也不会那人在眼前了才发现,这个世间,哪里来的如此高强的人了?
他走了上前,却见下面掉了一个袋子。
他走过去,然后解开,目光微微一变。
那是,聂家家主的,令牌。
——
长妤近来有些嗜睡,大概是怀了孕的原因,睁眼没一会儿就想睡觉,而且,也想吃。而云晔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将一股脑儿的事物完全扔给了何足道等人。
何足道心里骂娘的跪着受了。
因为太阳大,所以云晔便在凤凰花树下放了一张靠椅,长妤有时候晒太阳的时候便会在那儿呆着,半醉半醒的时候感觉到云晔拿着扇子替她扇风,风吹的凤凰花尾轻轻的落到脸上,阳光暖融融的,她似乎都听到了时光轻轻流淌的声音
。
有时候,云晔会带着她到外面转一转,人间烟火在齿间蔓延,相握的手像是本来就纠缠在一起,牢不可分。
而更多的时候,云晔便坐在她的旁边,然后摊开书册,一字字念给她听,刚开始的时候长妤便奇怪:“这些太清神殿的书我都记得,你念给我听干什么?”而云晔只是淡淡的道:“谁说是念给你听的?”长妤顿时噎住,干脆彻彻底底的在他念书的时候睡过去,而云晔的唇齿间总是有一种凝固时光的力量,迷迷糊糊中,长妤似乎看到那一片清脆的竹林,竹林里吊着的铃铛,竹林外无边的花草,还有一只只在阳光下飞舞的蝴蝶,那种景色太过清晰,清晰的不像是一个梦。
而长妤有时候半夜醒来,云晔总是撑起身子问她:“如何?”
那清晰的眉眼中,是几乎见都没见过的担忧,长妤想笑,但是却笑不起来,只能摸摸他的脸颊,问:“云晔,你想要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云晔道:“像你就好了。”
长妤笑了。
而自从怀孕了之后,就彻底断了所有带冷的东西,而夏日又是长妤最难熬的时候,宫里面害怕她受寒,平日里早就该放着的冰块也没有了,而长妤开始显怀之后,便热的愈发难忍,而云晔干脆将她带到了一处山中避暑。
这段日子,是长妤从没有过的安宁和平和,当看着山川水色在眼前一寸寸波动的时候,有时候她又会觉得神奇,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怀中,竟然会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来的如此突然,但是盛满了所有的欢喜和希望。当感受到第一次的胎动,当小东西折腾的时候,她也会感到震撼,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的生离死别,可是现在,一个小小的生命,却让她感受到虔诚。大概要做了母亲,那些尔虞我诈和刀剑相向便觉得重了,但愿这世间都平平和和的。
站在秋水之畔,她对着云晔道:“师傅,如果一直能这么平静下去就好了。”
云晔伸出手,轻轻的额贴着她的脸颊,开口:“好。长妤,等到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咱们就离开。”
离开,这世间,离别有时候不仅仅意味着悲伤,有时候,是意味着新一段的旅程。就如舍去,有时候意味着得到。
而长妤知道,“离开”这两个字,离她们还很远,毕竟,天下那么乱,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做到一些事情。
但是,她却不知道,有时候,离开是很容易的事,就如死亡。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蓄积了许久的力量终将慢慢的开启。
有时候长妤会奇怪,问云晔:“师尊,你不是可以看见整个世间的命运吗?咱们,好久可以轻松?”
云晔顿了一下,方才道:“我已在局中,焉能看得清?”
他舍不得她再去承受一点的伤害,所以,他最大的残忍,就是除了她之外,对所有人,都不曾留情,他让所有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聚集,就是为了,毁灭和重生。其他的人和他有什么干系?哪怕最为惨烈的结局,他都不会在乎。
所有人都在局中。
他以自己为饵。
连他都不知道的最后到底是如何一场盛大的哀祭,又如何来给其他的人一场圆满。
这个世间,他最关心的,不过,一个她而已。
他的生,为她
。
或许,他的死,也是为她。
当年的因果,却在这个年华里尘埃落定,当年一句,换得这几千年的孤寂,连求死都不能。
可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他生,他要她和她在一起。
他死,他也要让她这一世忘不了他。
自私么?他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广的人?
别人说他的心很大,可是其实他的心很小,小的只留下她的名字,小的,便是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那些所谓的天下苍生,也不过是当年在那场生离死别里她逼着自己应下的一句话。
在她死后,他抱着她的尸体走了多久?
可是最后,她留给他的,也不过一句——云晔,你给我活下去!
活下去?死亡痛苦吗?不,活着才是。
活下去?她叫他如何活下去?她让他怎生去活?
他跪在那里,整个天地都是黑的。
可是,没有办法,他连死,也死不了。
云晔静静的看着睡着的长妤,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但愿人长久。
夏季蔓延过去,终于不太热了,天气渐渐凉起来,两人便回到了杨城的宫殿,长妤的肚子大了,更是不大走动,云晔更是寸步不离,替她洗头,梳发,喂她清粥,抱着她睡觉。
大概是从来没有过如此安稳的岁月,所以长妤有时候看着云晔的脸都有点恍惚,总觉得像是梦,一戳,就破了。
她深知,这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弥足珍贵,千回百转。但是有时候回想起和云晔的点点滴滴,从初次相见到现在,却又觉得太长。
那个时候,他们又怎么想得到以后呢?
以后这两个字,本来就是给所有充满希望的人准备的。
“云晔,以后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了,叫什么名字?”她蹭着他的胸膛。
云晔顿了一下,方才道:“不离。”
不离,云不离。
这个世间,最大的心愿,便是在以后,能此生不离。
长妤嘴里念着这两个名字,笑了。
此生不离么?算承诺?
可是这世间,哪有永不分离?
在冬雪扑来的时候,一封信来到了云晔的手中。
聂无双的信。
而长妤不知道,这大概是最后的安宁,所有的所有,终将随着这封信而彻底改变。
这只是,杀戮,或者毁灭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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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升职记,这剧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