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皇城,承天门外,长安街上,白虎桥边,林立着大明中枢诸司衙门。
在这儿既有掌管礼仪接洽他国使者的鸿胪寺,也有连接内外,传递圣旨和奏疏的通政司,还有专为皇家迷信服务,解释各种天象变化的钦天监。但要说这一系列朝廷二级衙门里最惹人注目的,自然要数位于这些衙门中间的一座守御严密,气氛阴森的官衙——锦衣卫,镇抚司。
在这个夕阳西下,天色阴暗下来的傍晚,这座叫天下官民谈虎色变的亲军衙门就显得愈发的深沉难测,似乎从其门前走过,都能听到惨叫之声。
不过这些心理作用是不可能出现在锦衣卫内部人员身上的,只是此时分列堂上的几名掌刑千户却又个个神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就在他们上方,他们的顶头上司,锦衣卫真正的掌权者纪纲纪都督正面沉似水,目光落在千户章晃和百户姚牧的身上,如有实质。
光是这样看着,已让这两个在京师横行无忌,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官吏百姓鲜血的凶人汗出如浆,连身子都在微微打颤。
而他们此时却是连认罪的话都不敢说出,只埋头匍匐在地面上,等着最终宣判到来。
在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纪纲终于开口,语气里却有些轻快:“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们嘛,毕竟人家可是郭老虎,背后还有那尊大佛,真要翻了脸,连我都未必敢硬来”
这等为二人开脱的说法,不但没让两人放松,反让他们更为惊惧,姚牧再也支撑不住,当即砰砰叩首不停,几下间,居然就已把脑门叩出血来。
“都督明鉴,是小人疏忽,才酿成这样的结果。小人愿以死赎罪,只求都督能体谅千户大人”
纪纲嘴角一勾,笑了起来:“章晃,你有个好下属啊,愿意把所有责任都一力承担。”
千户章晃却是身子一紧,也跟着磕头出血:“都督明鉴,他们从来都不是卑职的人,我等只效忠都督一人!”
作为纪纲心腹之一,他可太清楚什么事情是他最忌讳的,一句话不对,死的可不止自己一人。
“不必紧张嘛,我又没说要因此严惩你们。不过你的话还是错了。”
纪纲这话一出,章晃差点都尿了,砰砰磕头不止,只求能逃过这一劫。
“咱们锦衣卫上下可都是皇上的人,怎么就只效忠我一个了?好了,起来吧,你们的忠心我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固然有你们不周到的地方,但好在问题也不大。”
直到听他这么说来,章晃和姚牧方才放松了些,有些战战兢兢地互相搀扶着起身。
然后就看到纪纲那张笑脸:“你们的过错我都记下了,这次暂且不罚,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样,明日,我便会亲自去一趟天界寺,你们随同,见机行事吧。”
“是!卑职定当全力办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更是大喜,连忙表态喊道。
章晃心下更是一松,自己果然猜对了!
在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之后,纪纲的笑容才一点点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
见状,一旁亲信幕僚庄采臣靠近低声道:“都督为何亲自前去,不如先派人跟天界寺要人?”
纪纲却把头一摇:“想从天界寺要人,我都没几分把握,更别提其他人了。”
“那?”
“好在辛乾及其他家眷人等都已被捉拿到案,一个几岁的小孩,根本无关大局。唯一有影响的,只是我锦衣卫的颜面。”
庄采臣不禁好奇道:“既如此,都督为何还要亲自上门?若是要不到人,岂不是”
纪纲嘿的一笑:“要是连登门要人都不做,我才真个没面子呢。何况,这说不定还是一个机会。”
庄采臣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了过来:“都督是指那尊大佛?”
“对,好些年了,这尊大佛虽然深得陛下信任,却又游离朝堂纷争之外。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是最让我感到不安的。”
纪纲眼中有光芒闪烁:“如果他一直这般,我也确实拿他没有半点法子。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牵扯进来,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明日自然要去会一会他!”
顿一下,他又突然提高声音:“来人,那个叫顾远的家伙可查到其来历身份了么?”
通过手下禀报,纪纲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惹出事端的年轻人顾远才是此番谋算的突破口,所以便要查出他的来历身份,好有的放矢。
他话传出,就有一名下属应声而入,恭声禀报道:“禀都督,这个顾远的身份很有些奇怪。我们查不到他的任何籍贯履历,只知道此人是在三天前突然被大师带到天界寺的!”
“三天前才出现?没有别的了?比如他又是怎么和那人扯上的关系?”
下属有些心虚地摇摇头:“我等只查到大师是在去了一趟宫里后,身边就多出了这么个年轻人。”
纪纲眉头锁得更紧:“此人竟与宫里有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这疑问,下属却是根本无法给出答案了,宫里也不是他们锦衣卫能盯敢盯的。
最终纪纲只能摆摆手,让其退下,然后再度陷入沉吟,半晌才道:“你说此人会不会和东宫有关?”
庄采臣一愣,下意识道:“应该不至于吧”
“我也觉着没关系,可这么一来,事情可就棘手了。”
纪纲满脸惕然:“看来明天还是试试此人深浅,最好能把他的底给摸明白了!”
“他纪纲,锦衣卫现在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了,居然当街杀人,还无缘无故就栽赃堂堂朝廷命官!”
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堂里,多名身着朱紫官服的朝廷重臣分坐各处,一名四十来岁,相貌清俊的男子正在慷慨陈词:“诸公,这次我们要是再忍,再不出手救我等同僚,只怕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到时辛御史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了!”
这话立刻就引得许多人的共鸣,顿时有人叫道:“不错,我们一忍再忍,现在再不能坐视锦衣卫欺辱我等同僚了!我们要集体上奏,弹劾纪纲,弹劾锦衣卫,让皇帝陛下除此奸佞凶顽!”
一时间,群情汹汹,只有最上首的几个面相稳重的官员眼底透着几许担忧与不安。
但大势已成,他们也不敢出口劝止。
大明永乐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朝堂之上,风浪将起。
而某个处在风浪中心的几百年后的医药代表却还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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