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画舫如烟,青楼林立。
秦淮河最顶级的大画舫,不是真正的船,而是临水修建的朱楼红院。
所谓画船,只是这些顶级勾栏的「派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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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当真是烟花圣地。不但尽是秦楼楚馆,艳窟章台,甚至还有出卖男色的象姑馆。
南京是有教坊司的。本来教坊司下属的十六楼丶丽春园丶富乐院,都是南京最顶级的勾栏,就在秦淮河畔。
可是如今,教坊司所属的十六楼「日院」勾栏,早就被私人青楼取代了。
秦淮艳窟恰好多在钞库街上,邻近夫子庙。一个是色,一个是钱,一个是权,似乎很有寓意。
繁华的钞库街上,一路走来都是「青砖碧瓦马头墙,回廊挂落隔扇窗」。
这些上档次的勾栏瓦舍,都是临水面街的河厅河房建筑。面向河流的一面,
不但有亲水露台,还有私家码头,停着各自的花船。
若是没有这香艳醉人的十里秦淮,这座六朝金粉的风流南都,就会失去那最勾魂摄魄的一笔了。
如今的秦淮河,最着名的青楼有媚香楼丶如意坊丶柳春院等,都号称美人如云,风月无边。
是以,这一带又被称为平康坊。
只因今日是端午,所以客人不多。女校书们遵守风俗,毒日大多不愿开门营业。
端午是祛除五毒不祥的毒日,不宜做那香艳生意,容易生病。
可是柳春院中,却仍然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因为柳春院中,来了一群豪门子弟。其中一人,还是柳春院幕后大东主魏国公府的公子。
光看院门前停的华丽车桥,就知道客人的身份了。
这群端午毒日都要来勾栏消遣的公子王孙,当然就是王瑞芳丶徐晋元丶董释丶徐宏基等人了。
香风如醉的画堂之内,管弦悠扬,丝竹靡靡,欢声笑语的十分欢快。
好几个金尊玉贵的少年,在莺莺燕燕的环绕下乐不思蜀,醉意微。
年仅十四的王瑞芳,已经是风月场上的常客,万花丛中的老手了。
要说他玩弄作践女人的本事,那还真是神童。小小年纪,就对女色十分上心,秘密收藏的春宫秘戏等图册,就足以自夸自傲了。
此时的王瑞芳,一身白衣,躺怀足的靠在一个少女的怀中,美滋滋的喝着花酒。
一边喝花酒,一边动手动脚。
「你这骚货,明明是个如狼似虎,坐地吸土的,还装的菩萨一般,当小爷不知道麽?」
王瑞芳吃吃笑道,一只不安分的手十分下流,
那少女还是个清信人,大庭广众之下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恨不得给他一耳光。
可她也只能心里鄙夷,面上却还要强颜欢笑。
实际上,这些女子都是强颜欢笑,
她们固然是风尘女子,可也不是没有尊严,她们又不是那些下等窑子的窑姐,可以随意作践。
这些少年吃相如此难看,一点也不斯文,实在令她们心生屈辱。
就是柳春院的钨母也看不过眼了。
她派出一个老成的女校书,也是曾经的红倌人,名叫荷娘的女子出来陪笑道:
「各位姐夫,她们都是新来的瘦马,还没开呢,小姑娘面皮薄的很。以妾身的意思,还是将来办了喜酒,再入洞房梳笼的好—」
「或者,姐夫们改天如何?今日端午,实在不便呐。」
青楼之中,客人被尊称为姐夫。
王瑞芳笑道:「那就梳笼便是!我等有的是银子!」
转头看着王术,「记在菊社公帐上罢!」
嗯,照例还是公款。
荷娘闻言,不禁有点为难,「各位姐夫,这些妹妹都是新来的,还需调教一番,不如今日让妾身等人服侍—」
「滚出去!」王瑞芳怒道,「以为小爷之前宠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小爷如今就是爱雏!不爱你们这些红信人白信人!」
荷娘之前正是王瑞芳在青楼里的相好,还是被王瑞芳梳笼开噗的,曾经也「恩爱」过。没想到王瑞芳说翻脸就翻脸但她也不气恼,笑道:「妾身这就滚,王家姐夫不要气坏了身子。」
嗯,之前还是昵称王郎丶菊郎,如今就和其他女校书一样,直接称呼姐夫了。
荷娘说完也不再罗嗦,不着痕迹的给了王瑞芳一道阴冷的眼风,就退了出去。
然而她刚出门,迎面就进来几个客人。为首的是个年近四旬的儒雅男子,身后是几个随从一般的人。
这荷娘虽然才十七岁,却见惯了南京城里的各种人物,可谓阅人无数。她一眼就看出,此人不但是官员,而且来头不小。
「这位相公,可是有相熟的姐妹麽?」她不知此人脾性,不敢贸然称其为姐夫。
对方则是问道:「你们柳春院,可有几个南雍士子啊?」
荷娘一,随即点点头,「有是有,这位相公——」
话没说完,却见对方已经昂然直入。她不敢阻拦,赶紧跟了上去。
那中年文士带人进入香气氮氩的花厅,果然看到里面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王瑞芳等人见到一个男子进入,不禁有人怒道:
「这个厅子是我们包了!怎麽放别人进来!老钨——」
可是王瑞芳却觉得此人眼熟,似乎不久前还在家里见过,可能是来拜会祖父的客人。
「尔等可都是南雍士子麽?」中年文书冷然问道,目光冷电般在众人身上巡。
「正是。」董释的酒顿时醒了一般,「敢问尊驾——」
「八月就要乡试大比!」那中年文士喝道,「尔等却端午之日在此放荡形骸,纵情声色!如此行为不检,实属丧心病狂!」
「难道不知本月就要科试麽!瞧瞧你们这衣冠不整的模样!体统何在!」
王瑞芳身子一颤,忽然就想起此人是谁了。
新任的应天巡按,乔碧星!
应天巡按御史,权势极大,巡查南直隶长江以南地区十二个州府的吏治丶刑狱丶民政丶治安丶文教-几乎什麽都管。
应天巡按代天巡狩,大事奏裁丶小事立断,和应天巡抚并称抚按,权势在三司之上。
更让王瑞芳毛骨悚然的是,据说这位乔道长是个认真严厉的人,这山西老西儿为人很是方正,难以通融。
见过乔碧星的王术也反应过来了。
「道长!」
「行部!」
两人慌忙不迭的爬起来,大礼参拜,因为惊慌失措,酒水就散了一地。
「道长恕罪!学生有错——」」
「行部老爷恕罪,再也不敢了—.」
徐晋元丶董释等人也嘘的脸色苍白,一个个鹌鹑一般的赔罪,口称「道长」或「行部」
学生们最怕的官员,就是两御史。
一是尊称大宗师的提学御史(学政),二就是可以监察文教科考的巡按御史对王瑞芳等人来说,最让他们发的人,就是大宗师柯挺和巡按乔碧星。
可巧今日就遇到一位!
可是,乔道长怎麽知道自己等人在此逍遥?是谁出卖了自己等人?告密者真是卑鄙小人!
此时的乔碧星也很是恼火。
他是今年三月才出任应天巡按,刚到南京就去苏丶松丶常三府巡察,四月又去徽州府丶宁国府。
这次从广德州回南京,路过南京南郊,遇到了朱寅举行的射柳之会,得知居然有南雍士子,大比之年的端午还在秦淮鬼混。
按制,学生本就不该混迹花街柳巷,更别说还是端午毒日,邻近大考了。
这是学风堕落!
那群扬州瘦马,也赶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瑟瑟发抖。
乔碧星对她们说道:「你们别怕,没你们的事,下去吧。」
「是!」清倌人赶紧倒退着出去,只剩下菊社「九大佬」和乔碧星。
荷娘也行个万福,盈盈退出,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呵呵,王瑞芳这个寡情薄意丶喜新厌旧的小东西,今天要倒霉了。
此事要报告给大家庭了,家主很快就会知道消息。
自从成为大家庭的家人,刺探王瑞芳的事情,她就感觉自己有了真正的归属和依靠。
家主让兄弟(康熙)告诉自己,就算王瑞芳不再宠爱自己,自己再也搞不清他的事情,大家庭也不会亏待自己丶放弃自己。
兄弟说,家主会买下柳春院,甚至买下更多的青楼,交给自己管理。
自己要做的就是,利用各处青楼,收集重要的消息,监视需要监视的人。
家主真是高明啊,知道勾栏瓦舍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此时花厅之内,气氛很是肃然,和之前截然不同。
「报上你们的名字。」乔碧星冷冷说道,「既然本官发现,总要知道你们是谁。」
「道长」王瑞芳神色十分为难,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学生,学生是太仓王家子弟」
乔碧星负手而立,「本官问的不是你家族郡望,是问你名字。」
王瑞芳不想报名,却又不敢不报,只能硬着头皮道:「学生-王瑞芳。」
董释等人也无可奈何的报上大名。
至于报假名蒙混过关,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他们真的不敢干。
「呵呵,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菊社九魁啊。」乔碧星冷笑不已,「本官听闻,
菊社是南直大社,社员过千,风头无两。」
「却没想到,你们这些菊社首脑,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难道,这就是南雍学风,南京学风麽?还是你们的家风?」
「尔等如此,菊社又是何成色呢?」
他对菊社的印象,也恶劣了很多。
王瑞芳等人羞愤难当,却丝毫不敢反驳,只能屏息静气的束手恭听,聆听训斥。
众人不禁担心,此事会不会影响乡试乡试有主考二人,同考官四人,提调一人。但其实还有一个有实无名的主考官:巡按!
巡按有权监察考试,提调考卷。乡试中举者的卷子,巡按也要过一遍。所以其实也算是考官。
得罪了巡按,可不是玩的。
只说眼下,就凭「放荡形骸,行为不检」八个字,他一句话就能剥夺自己等人的监生资格,赶出国子监。
那就没有资格参加考试了。
乔碧星看着这群高门大族的子弟,看着他们衣衫不整丶涂脂抹粉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今的乡试,关节舞弊愈演愈烈,渐渐被世家大族把持。士林讽刺录取是:
「不用孔子,不用孟子,但要公子」
以至于录取之人,多是高官显宦子弟。
别看这些少年行为不检,品行放荡,年纪轻轻就沉醇酒美人,可是他们将来多半会考中,科场官场少不了一个前程。
寒门士子皓首穷经,反而希望渺茫。
这些年,无论是举人还是进士,大多都是士族子弟,寒门学子越来越难取中。
怕是会有科场舞弊大案,败坏国朝抢才大典啊。
乔碧星令人记下菊社「九魁」的名字,却也不能一棒子将众人打死。
「你们九人的姓名,本官权且记下。要不要惩处尔等,也在本官两可之间丶
一念之中。尔等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乔碧星决定,若是接下来又发现这些人其他劣迹,就新帐老帐一起算,加重惩处。
「谢道长教诲,学生铭记在心—」王瑞芳等人只能放低姿态,老老实实。
当下,王瑞芳等人狼狈不堪的滚出柳春院,众目之下分外难堪。
荷娘却是第一时间送消息给大家庭,说应天巡按乔碧星突然微服私访柳春院,当众训斥王瑞芳等人。
朱寅当天晚上就接到了消息,这才知道,上午在柳林相遇的那个中年文士,
还真是几个大佬之一。
竟然是应天巡按乔碧星。晚明历史上,此人也算是个能人啊,好像做过四川巡抚。
第二天,消息就传到了南雍,就连菊社都成为笑谈。
王瑞芳等人又气又恨,却不知道是谁向乔碧星告密。
他们也恨乔碧星多事,可是他们又凯能奈何巡按御史?
这件事情,当天就在国子监产生了影响。
五月初七的丁日大祭,要选出六十四个国子监少年儒生,担任丁祭典礼上的八价舞生和乐生,王瑞芳等人全部落选,
朱寅等宣社成员,反而有十几个人,入选为丁祭价生。
八价总共六十四个偷生,宣社一家拿到十几个,顿时成为南雍的焦点。
当日,还有礼官教授朱寅等人祭孔之舞,舞蹈很简单,但是很肃穆,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一个文字,古意盎然。
初七日。
国子监丶应天府学丶江宁县学丶上元县学,数千学生浩浩荡荡来到夫子庙,
举行丁祭。
朱寅等人也身穿儒生的祭服,随着祭祀的队伍,进入夫子庙。
参加祭祀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很多官员缙绅,可谓冠带云集,十分隆重。
丁祭属于大祭,马虎不得。
主持祭祀大礼的,是国子监祭酒丶礼部尚书。
祭祀大小二十六道程序,光是最重要的献礼,就有初献丶亚献丶终献。
大明祭孔,六乐六章。祭孔之乐源于舜帝时的《韶乐》,祭孔之舞承袭大禹时期的《大夏》。
此时,祭祀大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一旦「宣平之章」开奏,丁祭大礼就正式开始,绝不充许任何人丶任何事情打断。
哪怕打雷下雨,敌人攻城,祭祀仪事也不能停下。
当然,若是仪式还没有开始,却是可以因为其他事情,暂时延迟片刻。
有幸充当价生的朱寅等人,此时也换上了绯袍梁冠,左手持,右手持雉羽,依次进入大成殿,准备登上八偷舞台。
数千人众目之下,朱寅等人将会表演偷舞。
数千人鸦雀无声的肃立,宣平之章即将奏响了。
这是即将大祭前的短暂肃静。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广场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凄厉的呼喊道:
「奴家跪求大成至圣先师丶素王爷爷,跪求各位相公老爷主持公道!」
「奴家状告国子监生王瑞芳,丞母报嫂,大逆不道!」
蒸母报嫂!
这四个字传来,整个广场数千人,全部愣然侧目。
就好像有一只神奇的大手,让数千人不约而同的一起转头!
王瑞芳听到这句话,时间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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