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的手刀,在离周玄咽喉仅半尺时,百货公司展开的遮阳门篷上,浮现了一道影子。
影子一瞬间便游到了周玄的身上,裹住了他的身体,像给他穿了件黑色紧身衣,然后影子借着周玄身体的角度,化成一柄黑色尖刀,要朝着年轻男人的心口扎去。
尖刀还未动,三枚铜钱的位置再变,由“品”字形,变作了叠罗汉。
年轻男人立刻收了手刀,往马路中央走了两步,堪堪与随后而至的,黑色尖刀擦肩而过。
看似惊险万分,实则全在年轻男子的算计之中。
影子一击不中,攻势却不减,要再往年轻男人身上扑去。
岂料,年轻男人先是指了指天,然后抱拳,语气温和,微笑说道:“点到为止吧,巡日游神盯着在,坏了规矩,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影子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向天空,瞧见在十几米高的空中,有一盏漂浮着的白灯笼。
灯笼肚上,长着一只金色的眼睛,
太平府繁华路段,禁止阴人神人生死博杀,犯了规矩的,巡日游神有权拘入游神司,试图反抗者,当街格杀。
游神司是个很难熬的地方,再厉害再高明的人都得脱层皮,没谁想进去待着
“周玄,回家,那条狗不是真想当街杀你,就是来试试咱们的道行深浅。”
影子朝周玄讲完,游上了门棚。
周玄则提着大包小包,去茶楼找吕坤明回周家班。
一路上,他嘴里念念叨叨:“那个托铜钱的男人,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够精准预测我在什么时候击响醒木,然后对梦境提前做出防范下次再遇上他,该怎么应对呢?”
回到戏班,周玄没将遇袭的事情讲给姐姐听,尽管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周伶衣,但让姐姐晚担心一会儿,也是好的。
“这次送姐姐的不是故事梁子了?”
“谈不上送,我心情不太好,去了趟百货公司,看着娃娃可爱,给姐姐买了。”
周玄没有提异鬼的事情,既然姐姐无声无息给他喂异鬼的血,还不告诉他,那自然有姐姐的道理,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比较好。
周伶衣把玩着洋娃娃,眼睛里都带着笑。
“这水杯、怀表,我们同款,你喝水就想起我,我喝水就想起你,我们姐弟俩,心连心。”
周玄将水杯摆好,又寒暄一阵后,才告辞离开。
周伶衣将娃娃摆在床头,她打小就被家族培养,先去拜了「巫女」堂口,然后受了非人的训练,成了平水府的夜游神,再然后没多久又执掌了周家班,将硕大的戏班生意,扛在了肩头。
她到如今,只感叹,二十来年了,有人将她看作接班人、戏老板、游神大人、家族天才,却几乎没人琢磨过她的心思,她挺想当个天真的小孩、对爱情有憧憬的小女生
“只有弟弟把我当小孩,当成小姑娘他比所有人都贴心。”
“切,买什么怀表?又贵又不方便,尽糟蹋钱,就这烟壶还行。”
“不要你还给我。”
周玄去袁不语手里抢怀表。
袁不语哪管他,直接将表揣到内兜了,说:“下次记得买条皮链子,这银链子太精致,我不喜欢”
“你还挑上了?”
周玄见灶桌上有新打来的啤酒,便拿新杯子接了一杯,边喝边说:“老袁,今天你徒弟差点给人当街弄死了”
“拐子哪对付得了你,你猴精猴精的,肯定是想骗我心疼你。”
“真的那人右手托着三枚铜钱,能未卜先知,我一击响醒木,他就割手,用痛感破了我的梦境。”
周玄将遇袭时的状况一一讲出,还感叹道:“我就怕别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击醒木,防着我,故意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人瞧见,谁想到那人能算命!?”
“哦,他应该是狗王养的狗。”
袁不语说:“拐子有个高手,叫狗王,去年底升的四炷香,这人既有拐子的道行,又祖传了养狗的邪门法子,较为难缠。
至于你对上的那条狗,他不是拐子的道行,而是「算命」堂口的三炷香手段,叫金钱卦,算卦速度极快,对我们说书人,有一定的克制。”
“老袁,听你这么一说,咋啥堂口都克制我们说书人?”
“香火之间的克制,并不是恒定的,那算命的克制说书人,但他克制不了我,这两天我陪你到处逛逛,欺负到我徒弟头上来了?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胆!”
袁不语话讲得霸道,周玄给翘大拇哥:“这才是我好师父今天我还听那人提了个什么巡日游神?这我咋没听说过啊。”
“没啥好听说的,日夜游神,就是顶厉害的阴人神人呗,他们有行法权,有的负责调停江湖争斗,有的维护阴阳秩序。”
袁不语解释道。
周玄又问:“那你见过日夜游神没?”
“这伙人的身份都秘密着呢,不到出大事的时候不出来,见过他们的人大半都死了,那小半人也不敢将他们的身份到处乱散去。”
“所以,走江湖的,只听日夜游神的名号,但几乎未见过他们的真身。”
袁不语讲完,准备烧菜,要赶周玄走:“回屋待着去,待会来食堂吃饭。”
“先别急着烧菜,我查到一点关于血井的线索了。”周玄小声说。
“走,聊聊去。”
袁老头把沾了油污的外套脱去,跟周玄一起回了屋。
屋内,
周玄将查到的血井集会暗语的事情,大体讲了一遍。
“啊?竟然有这种集会?”
“老袁,你不是血井通灵人,虽说知道血井有幻觉,但对幻觉本身是什么感觉、有多恐怖,不能感同身受,看井灯在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时,没我敏感,自然忽略了他们的踪迹。”
“嗯。”
袁不语很认可周玄的说法,他点了锅水烟,抽了两口,说:“我觉得这集会可以加入,听听那井灯讲些什么,万一他真的对血井有很深的理解呢?”
“我也想去,但是,怕不安全。”
周玄说:“释放了感知力,我和那些血井通灵人对上频道后,我的模样和周边的环境会暴露,他们若是真的血井人也就罢了,万一里头有居心叵测之人呢?我不成被钓的鱼了?”
“怕什么?有我呢。”
袁不语说:“我帮你生一场梦,梦中你的形象、周围环境,可以随你的心意发挥,暴露不了的。”
“没破绽?”
“一炷香的梦,破绽较多,二炷香的梦境,已经与现实无异,想要找到破绽,不光是要触碰,还需要细细揣磨呢,你这种感知力的集会,没有触碰的机会,有个二炷香,就可以保证绝不暴露。”
袁不语说完,周玄又指着喉咙:“那声音呢?”
“你小子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你讲讲话看看。”
袁不语手指点了周玄的胸口一下,再往上一直划到周玄喉结处。
周玄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胸口顶到喉结。
“这是做啥咦,我声音变了?”
他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个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
“晚上一起参加集会,会会那个叫井灯的血井通灵人。”
晚上7点14分,是井灯在报纸上“公告”的最新集会时间。
袁不语早早就将周玄变了声,然后在屋里布置了一个梦境——飘荡在海上的渔船里,一个满脸胡子的渔夫,坐在舱里。
周玄集会时,其余人看见他的形象,也就是一个坐在渔船里的渔夫,反正是个假身份,根本不怕暴露。
“发暗语。”袁不语提醒着周玄。
周玄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将通灵的感觉释放出来,周围坚硬的物体,都变得扭曲起来,铁制的台灯罩像一块薄纱。
“平湖雨过天晴,平湖雨过天晴”
周玄低头默念,念着念着,他耳边也听到了呼应,有十几道不同质感的声音,在念叨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暗语。
也就在此时,
一道带着佛性的女人声音清晰的传到周玄的耳朵里。
“你好,我是井灯,一个活了十五年还没有疯狂的血井通灵人,血井会,欢迎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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