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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婵玑下山了,还在铸剑谷外,和这一届新进门的内门弟子陆祁打了一架。
当这个消息传到陆闻枢耳里时,他正在斩杀一头海妖。
他本与这海妖缠斗了好些个来回,看上去难分上下。可这一刻,陆闻枢却不耐烦再斗下去。
他眉目间浮现隐约戾色,将悬浮于空的剑收回,换上他的本命剑,行云流水挽了个干净利落的剑花,口中轻声念道:“春风化雨。”
话音落下,他身上的剑气忽然暴涨,绽出耀眼华光。
周身剑气迸裂,瞬间化为十三道,落雨般齐齐刺向仰着颅首的海妖。
海妖连一声咆哮都没能发出来,瞬间沉入海底,只余下一朵朵扑腾的浪花翻涌。
斩杀它的人则化作一道流萤一样的光芒,消失在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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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剑门,内门弟子居住的院子内。
陆祁正在细心养护他的剑。
承剑门的剑修大多无比珍爱自己的佩剑,陆祁也不例外。
他先用上好的冷酒洗剑,再用火洗布擦拭剑身,来回擦拭时,不免又想起今日铸剑谷外发生的事。
一个凡人操控的傀儡竟然能使出“碎星”,他却不能。陆祁脸色极差,却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想雪地里少女持剑向他而来的场景。
飘逸利落的章法动作、飒沓如流星的身姿
一整个承剑门内,除却掌门去陆闻枢外,陆祁还未见过有谁能用出和她一样漂亮的剑法。
傀儡就能将剑用得这般漂亮,背后操控它的偃师必然技高一筹。
若是再加上灵力
可惜,是个凡人。
正控制不住地出神想着,陆祁冷不丁看见锃亮如镜的剑身上,映出陆闻枢的脸。
凌冽寒光中,少年直勾勾盯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晦暗未明。
陆祁吓得差点割破自己的手指。
“少少门主!”
陆祁猛地站起身,回头面对着陆闻枢,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
陆祁不明白,陆闻枢为何会来到内门弟子的宿舍找他。
虽然陆祁也是姓陆,与陆闻枢同是承剑门陆氏一脉的传人,但却是个关系很远的旁枝,几乎不能算做本家,只能算是远亲,又是新入门的内门弟子,没道理会让陆闻枢亲自找过来。
像陆闻枢这样的天之骄子,陆祁之前也只是在门派的试剑大典上才远远瞧过几回,私底下见面的机会,从未有过。
往日在自己的族中,陆祁也曾是小辈中最有为的才俊,也曾心高气傲过,可那次试剑大典在台下看着台上陆闻枢勃发的英姿,陆祁方知,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再想起今日差点被一只傀儡以剑封喉,恐怕承剑门内卧虎藏龙,陆闻枢的剑术应是更加的深不可测。
这样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陆祁容色中的紧张半点都藏不住。
“少门主前来找我,是为何事?”他战战兢兢问。
陆闻枢道:“今日,铸剑谷外,你与陆婵玑打了一架。”
“是。”当时见证者众多,陆祁不得不承认。
“既然如此,那你去司律堂领罚吧。”
承剑门的门规里确实有一条,宗门内同门弟子不得打架斗殴,违者鞭罚二十。
可只要不闹大,司律堂是不会管的。说成切磋,也就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他只是和陆婵玑过了一招,灵力都没用上,陆闻枢竟然要让司律堂来罚他!
陆祁不服:“好,既然要打我二十鞭,那陆婵玑也该挨打。是她先动的手,她也理应受罚,否则怎能服众?”
那双漆寒如潭的眸子又一次盯住了他,陆祁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强撑着气势继续说道:“二十鞭,她一鞭都不能少。”
却见陆闻枢脸色不变,声音也没有起伏:“她自然也有份。”
但话锋一转。
“二十鞭,一鞭不少。她那份,我代她领受了。”
陆祁顿时哑口无言。
代人领罚,司律堂是有过这样的先例,只要能挨得住,只要心甘情愿。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陆闻枢要为了陆婵玑做到如此地步?
想起他先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都说陆闻枢因为陆婵玑频频被罚他还不信,现在看来,其中内情比起传言简直有过之而不及!
他并不痛心自己受罚,只痛心于陆闻枢竟如此自甘堕落,鬼迷心窍。
陆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见陆闻枢要离开,忍不住愤懑发问:“我不明白,陆婵玑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处处护着她?不过就是个凡人,你可是少门主!”
随着老掌门仙逝陨落,镇派之宝“荧惑”跟着失踪,承剑门呈现出不可挽回的颓势。虽还在五大门派之列,可其他门派如日中天,蒸蒸日上,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作为后起之秀,也逐日发展壮大,承剑门位列五大宗门之一的地位并不稳固。
如今陆氏子弟中,最有希望担起承剑门复兴大业的便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位少门主。
陆闻枢年龄尚小,可剑法精绝,又兼以心性坚韧执着,锋芒锐不可当。陆祁对这个少门主无一处不满——除了那个住在青峰的凡人少女。
目下,承剑门外无人知晓陆婵玑的存在,甚至,同门里一些边缘的外门弟子,也不知道承剑门中居然养着一个凡人。
可一旦陆闻枢要选择一个凡人做道侣,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一定跑得比长了腿都快!到时候他们承剑门就会沦为五大宗门里的笑话!
一个会被情爱所误的少门主,如何能担得起振兴门派的重任?!
“那陆婵玑确实有她的本事,可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为了一个凡人为什么?”陆祁痛心疾首。
陆闻枢脚步一顿,却也只是一顿,他神色丝毫不为所动,宛若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我们司律堂见。”落下一句,他重又举步,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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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司律堂领了二十鞭鞭罚,陆闻枢向让他早些回去休养的执律长老道了谢,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疗伤,而是直接去了青峰。
他没有急着进入聆春阁,而是凌空站在剑上,远远看着。
女孩正在院里掌灯点火,一盏接着一盏,温暖明亮的火光把聆春阁照得如同夜色中的一轮金乌。寒夜风急,白雪把冷月的清辉映照得更白。站在这里望去,大雪弥天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聆春阁里的光是暖的。
她婷婷立在院落中央,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檐铃,烛火将她的身影映在墙上,看起来好像有两个人立在那里一样。
巨海十洲都是用萤石照明,但陆婵玑还保留着凡间点火的习惯。她说,那样照出来的影子好看。
比起傀儡,陆婵玑第二喜欢的,好像就是她的影子。
陆闻枢乐于纵容她这些小爱好,从来都是听之任之。
今日站在空中远远一看,她印在墙上的影子确实好看。
绰约、修长。
好像,几个月未见,她又长高了一点。
时光的流逝在她这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身上格外明显,在修士身上刻不下多少痕迹的十二年,却能使让一个不过豆点大的瘦削小童,长成玉立于院中的少女。
再过一岁,就要到陆婵玑十八岁生辰日了。
这十二年光景,过得实在不算快。
陆闻枢收了剑,落到聆春阁的屋檐上。
几乎是他脚尖落定在檐角的同时,铃声一响,陆婵玑的脑袋就抬了起来,原本呆呆木着的一张脸换上欢欣笑意。
陆闻枢不自觉也笑了笑。他带着自己也尚未察觉到的清浅笑意,跳落到院中来。
“闻枢哥哥,你来啦?”陆婵玑掌着灯上前,烛火在她的瞳仁里落下金色浮光,见陆闻枢肩头落雪,正想上前去帮他将雪粒子拂掉,可当她抬起灯来照亮他肩头,她眸光狠狠一震,“你怎么受伤了!”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一身白衣沾雪不拂,走得近了便能看见衣服的布料上隐隐透出红色血迹,再往下一看,只见除却一道红痕横卧他的肩上,另有几道血痕自他背后蜿蜒而出,令人心惊。
是鞭伤!
一定是司律堂的长老打的!
“你辛辛苦苦出门杀妖,行事又向来谨慎,他们凭什么罚你”一席话气冲冲脱口而出,陆婵玑猛地顿住。
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呼吸紧接着一滞。
陆婵玑眸光微颤,看向陆闻枢,语气迟疑:“是因为我吗?”
陆闻枢不置可否,说道:“今日你同陆祁动手,他亦领了二十鞭鞭罚。”
陆婵玑脸色白了白,便知道事情如她想的那样,陆闻枢是替她领了鞭罚。
陆祁是否领受鞭罚她不在意也不想管,可打在陆闻枢身上的鞭子是实打实的。
恍神片刻,陆婵玑又道:“若非陆祁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让我的傀儡来教训他。更何况我算不上是承剑门的弟子,不应受承剑门的门规约束,司律堂长老凭什么打你?我去找他们理论。”
她依旧坚持己见。
陆闻枢轻轻叹气:“你不离开青峰,便遇不上他们,也就没有这二十鞭责罚了。”
陆婵玑无话可说了。
她知道陆闻枢不喜欢她离开青峰,想告诉陆闻枢她出门是去工匠师傅那取檐铃了,又不想让陆闻枢知道她一直在盼着他过来。
正如同她不想告诉他,若非今日那些人议论编排的话里,带上了他,她也就不会一时头脑冲动,出手教训了。
“是我错了。”陆婵玑低垂下眼,“可你还是不该去替我领罚,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我犯的错,就该我来负责任才对。”
她低头看着陆闻枢落在地上的影子,和她不一样,陆闻枢的影子从来没有变过。
从她初遇陆闻枢时,他便是今日这幅模样,十二年光阴过去,她终于长到看起来和他一般大的年纪,可他还是不老,也许等到她寿命走到尽头,他还是这番模样。
“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是个凡人,会老、会病,可我很能忍痛的。平日里待在聆春阁上,我也没什么事做,不像你能出门杀妖,我的日子和养伤也差不多,你该让我自己受罚才对。”
她一脸懊恼地垂着脑袋,头低得格外低,这时头顶传来温柔力道。
是陆闻枢轻抚她乌浓发顶,他轻声道:“阿婵,你不会老的。”
“我不会让你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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