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中的枝叶摩挲声突然停止,一道臃肿身形从林间冲出,转瞬来到小溪旁边的大树下。
李来福满头大汗,背上还背着一个玉面少年。
这位王府的大总管先前本是在小溪旁静静地发着呆,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便是山外,李来福看到了赶来查探自己状况的陈白,心中顿感不妙。
身为一行人中实力当之无愧的扛把子,莫名其妙被送出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来不及多想,心思鬼精的李来福自然是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便赶忙往回跑,却奈何天黑路远,在山林中穿行一时间也找不准方向。故而即便胖子催动起全身内力,也依旧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来时路。
陈白是执意要跟来的。
原本十分听话的少年此番见状也不免担忧起身体抱恙的陈萍来,身为跟随礼王殿下出征青羊宗的唯一亲信,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变得非常亲近。
李来福拗不过,只得答应。
当然,身为一个日常负重大几百斤的胖子,再多带一个陈白这样的干瘦少年赶路也不打紧。
一路上,二人配合,陈白一直将视线看向天空,观察着北斗七星的方位,赶路的效率反而比李来福独自返回更高些。
胖总管刚到小庙附近与几名亭卒打了个照面,便立马察觉到了异样。
“殿下呢?”李来福问道,神情有些疑惑。
吕彻低下了脑袋,身为观看了一场惊险打斗,却根本帮不上忙的西亭亭长有些愧疚。
李来福扫视一周,视线随即便停在了不远处手持圣人玉坠的吕重三身上,整个人虎躯一震。
“这”胖子嘴角颤抖,看着那枚落在亭卒手中的玉坠,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白同样十分诧异,看到那枚被旁人捏在手中的玉坠,玉面少年神色逐渐失态。
“王爷他?”少年声音颤抖,双脚不受控制的朝亭卒吕重三走去。
李来福回过神来,抢先一步,一个闪身来到了拿着玉坠的亭卒身前。
一双宽厚的手掌抓住了亭卒的肩膀,李来福将吕重三当成拨浪鼓摇晃起来。
“殿下在哪,说”胖子声音哽咽。
眼前一幕,陈萍的状况毋庸置疑不会太好,甚至有可能
不在了!
陈白愣在原地,脑中思绪如白驹过隙,闪过的瞬间心中空白一片。
“王爷”少年喃喃道,心中痛苦。
不承想,吕彻十分淡定。
中年汉子看着眼前这两个悲伤情绪难于言表的王府随从,抬手指了指小庙方向。
西亭亭长说道:“殿下在庙里睡觉,方才与东洋人打斗受了些伤,正在静养。”
李来福不禁瞪大了眼睛,胖子一把撒开了身前的吕重三,险些令这位倒霉的亭卒直接摔倒在地上。
陈白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原本的紧张情绪减弱不少,少年转身朝小庙走去。
直到进到山神庙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此刻正在熟睡的身影之后,陈白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来到陈萍身边,缓缓俯下身,朝下方细细端详起来。
陈萍睡得很不踏实,兴许是因为身上剧痛的缘故,少年时不时龇牙咧嘴。
陈白观察一番,心中不禁一紧。
这伤
也太重了吧
此刻的陈萍左手手臂被东洋力士蛮力所折断,正呈现一种惊人的外翻状,看上去十分瘆人。
除此之外,陈萍的嘴角,衣衫,腰腹,双膝等地,一块块血迹历历在目。
很显然,王爷这是经历了一场性命攸关的大战呐!
陈白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上颚的两颗大牙无意识的抵在了下嘴唇上,少年神情凝重。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来福快步走入屋内,旋即也是不禁皱眉。
“王爷?”胖总管只是扫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神色挣扎的少年,立马就察觉到了其中异样,随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李来福转过头来,神色怨毒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走入庙宇的亭长吕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思片刻,胖子示意陈白将陈萍扶起,他自己则是悬系落座,在火堆旁开始运气发功。
一抹白气从李来福的身体上散发而出,胖子神色淡然,额角却早已泛起一抹汗渍。
陈白也想有样学样为陈萍的健康出一份力,却被有所察觉的李来福睁眼制止。
“你为我护法。”李来福说道,缓缓将冒着热气的双手放在了身前少年身上。
陈萍打了一个哆嗦,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了好转迹象。
这一夜,李来福注定争分夺秒。
因为,如果陈萍无法醒来,在场没有人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深山,一座表层碧绿的山体天坑之下,一座座修缮的十分细致的建筑历历在目。
建筑的风格与禹州本地并不相同,木质的矮小房屋就地取材,搭建成了扶桑人的独有特色。
一座昏暗的宅院内,木质的地板上,一名老者此刻正跪坐在一块蒲团之上,双目微合。
一道身影自门外闯入,打断了静坐老者的思绪。
先前小溪边,月下装杯的那位东洋“仙人”,失去了一条手臂,脚步踉跄的来到老人身前。
扶桑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悦问道:“失败了?”
东洋“仙人”点了点头,十分羞愧。
“呵,还真是不出所料。”老者冷哼一声,语气中对身负重伤的男人完全不屑一顾,他缓缓摇了摇头。
“仙人”目光躲闪,神色中对面前老者显然是十分忌惮,身负重伤的男人硬扛着肩头剧痛站在原地,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扶桑老者语气中带着些怒气,他看着一旁打搅到自己的男人身影幽幽说道:“滚去疗伤吧,此战你已经向我证明了,现在的你确实还是个废物!”
东洋“仙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一时间竟没有说话,心情不悦的他径自朝门外走去。
“放肆!”身后,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蕴藏怒意。
“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是吧?”老人高声问道,神色间写满了不悦。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扶桑仙人前脚刚迈出门槛,闻言无奈,只得又退了回来,毕恭毕敬的对着老者低头鞠了一躬,这才再度转身离去。
扶桑老者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年轻人方才离开的地方,眼神有些厌恶。
“装什么装?没有老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老人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斥着不屑。
先前,正是他在此地运用扶桑秘术,将哀牢山北麓山神庙一带,小溪边思考问题的李来福给迷惑并传送了出去。
若非如此,最后关头别说是补刀的相扑力士险些得手将陈萍杀死了。
一行人接二连三冲上来找死,恐怕就连礼王殿下的一根汗毛他们也摸不着啊
要知道,李来福可是武道四境合道级别的高手啊!
若非是体重基数太大,腾云驾雾不现实,此番也能高低也能勉强混个“仙人”当当。
而身为人间君王身后的男人嘛
李来福的实力,肯定是比先前那名被陈萍随手持剑斩断了一条手臂的东洋仙人要强上不少。
最起码,实战方面,常年跟随礼王左右与人间凶兽打交道的胖子,甩东洋“仙人”十条街的还是有的。
“若非我无法离开此地,哼。”老者哼哼一声,他心情不太好的甩了甩袖子,一股磅礴气机瞬间自身前涌出。
扶桑老者身上衣物鼓荡,室内仿佛忽然间挂起了一阵狂风,刹那便将小屋的门窗给吹得“哐哐”作响。
屋外,方才即将迈出庭院的东洋仙人感受到了身后异样不禁脸色一变。
“这是,第六境?”扶桑仙人喃喃自语道,眸中闪过一丝惊骇。
房间内的老者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力的,在感受到屋外男子的剧烈情绪波动之后,一抹得意笑容不觉间浮现在了他的眉梢之上。
下一刻,抬手轻抚胡须,仙风道骨的扶桑老者心满意足,气机内敛。
老人深吸起一口气,自顾自轻声念道:“还活着倒也无妨,这方才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四道关卡,你现在已身在必死局!”
玉溪县县衙,刘成清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到家中居住,自打老婆孩子离奇失踪以来,整日里政务繁忙的县官老爷不得不睡在了县衙里,一来呢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二来则是可以坐镇中央,调度全局。
身为捕头的曹正,这些日子可不好过,堂堂一县的捕快头领,这位曾经破获过无数离奇要案且经验丰富的老捕头,时至今日已经两个昼夜未曾合眼。
毋庸置疑,顶头上司的妻女在自家宅院失踪,对他而言,身上责任一定是不可推卸的。
刘成清家中早已掘地三尺,可能拿出的线索却少的可怜。
一滩地上的血水,一根掉落的银簪,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脚印。
除此之外,其余就再一无所获了。
伏案工作的中年汉子随手挑了挑自己身前桌案上的一支小巧油灯,习惯性的哀声叹了口气。
这次的案情进展缓慢,倒真不是他这位捕头大人能力不足,只是
曹正低下了脑袋,看了眼身前放置的一纸报告,心中五位杂陈。
那摊地面上早已凝固的血液,照例是要想办法收集起来与受害者亲属进行一次滴血试验的。
若是血液相容,则毋庸置疑是刘县令的女儿大抵已经遭遇了些不测。
但如果不容
则有两种可能:其一、这摊血迹属于刘大人的家妻,结果与上面不谋而合。其二、这摊血迹可能属于他人,如此一来,此事或还有转机。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的缘故,本应该照例进行的试验,刘成清却迟迟不肯进行下去。
曹正理解老人的心思,知道他大抵是害怕测出血液相容的情况,从此断了对妻女的念想,所以不敢。
但是,这也无疑对众人办案造成了很大阻碍。
眼看着那摊小心收集来的血迹在羊脂的包裹下逐渐变得失去生气,老捕头难免心灰意冷。
若是明日县令大人还不愿意亲自滴血认亲,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那摊被羊脂吸附起来的血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干涸,一旦明日正午一过,届时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可怜线索,也将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啊
捕头大人抓耳挠腮。
隔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在书案前静坐到半夜,没来由因为上了年纪而困倒,刘成清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身子下方,一本礼记被压在老人胸口,书页处有些褶皱。
与刘大人一同共事了十几年的老搭档李德林见刘成清睡了过去,年逾花甲的老人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另一张桌案前站起身,踱步朝门外走去。
来到了偏房,与正在苦苦思索的捕头曹正打了一个招呼,李师爷接过一根银针,手里握着一支茶碗,小步朝回走去。
来到了刘成清身旁,李德林仔细打量一番,看着衣冠整齐的老搭档,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如果用银针刺入刘成清膝盖、后腰、双肩等地穴位,取血的过程毋庸置疑会十分顺利,应该能够做到在不惊动沉睡老人的同时,将任务完成。
可是,这些地方此刻都被衣物所遮掩,如果想这么做就必须脱去刘成清身上的部分衣物才能够完成,而如此一来,毋庸置疑会将老人惊醒。
李德林皱了皱眉,老人也是两日未眠,握针的手不觉间已经有些颤抖。
他走上前去,绕刘成清身体一周,细细观望。
终于,随着视线的移动,持针老者眼神一动。
如果是去扎刘成清的手指取血的话,定然也会将沉睡的老者惊醒,但如果只是虎口穴位的话
李德林暗自点了点头。
兴许值得一试!
他迈步走到了刘成清桌案的一侧,在微弱火光的照明下,老师爷缓缓低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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