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专注地听着,倒毫无睡意,温成华的面色,也由一开始的惊惶,逐渐变得很投入,他聚精会神地听,不时轻轻点头。
到了丑时三刻,周品如望了望听得专注的我们,道:“各位客官,今日便到这里吧。明天夜里我们再继续。”
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上去倒不再显得那样骇人和清苦……
我和温成华起身,周品如走出书房门,身影逐渐消失。
第二日夜里,我依旧焚起清香,运用请鬼诀,丑时二刻周品如如约而至。
他站在说书台的中央,慷慨陈词,继续着头一天的内容,讲八旗入关、努尔哈赤的伟大与丑恶、康熙智擒鳌拜的惊险等等。
正听得入神,他略顿顿,冲着温成华诡谲笑一笑:“客官们辛苦了,承你们的厚爱。在下亦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吃食,供听书消遣。”
一挥袖口,手里出现了一叠饱满的葵瓜子,再度一挥,一只精致的盖碗茶盏里,新鲜龙井正腾腾冒着热气。
周品如将茶水与葵瓜子呈到温成华的座前。
温成华立刻惊喜地去接,连道:“谢谢您啊,老人家!这茶水好香啊。”
我见状却皱起了眉头。他哪里去找的什么龙井和上等瓜子,那是年代久远的阴魂惯用的“鬼打眼”,那是一种障眼法。
温成华看到的是精致的吃食,具有佛眼的我,却能看到瓜子是一叠生锈小盘里,油炸过的蛐蛐,至于新鲜龙井,是一只破碗里乘的些许浑浊的水。
“啊呀,龙井的味道真是太好了!”温成华拿起碗盖,陶醉喝了一口,不住称赞着。
我摇头对周品如撇着嘴笑着,他恐怕借此“捉弄”温成华来消除最后一点怨气。想着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对温成华的健康应也造不成太恶劣的影响,便没有揭穿他。
周品如对我的理解很满意,对我点头道:“闵大师,小人没条件准备更多的茶点,就委屈你,让温成华一人享用吧!”
温成华抠抠后脑勺,面上还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到了丑时三刻,周品如再度告辞消失。只是翌日白天,温成华纳闷道:“奇怪,我今儿怎么老拉肚子啊,肚子还怪疼的。没吃坏什么啊?”
我对他心里,着实地过意不去,笑着打哈哈道:“约莫是着凉了,吃点儿肠胃的药估计就会见好。”
他点头称是,去乡镇医院开了些寻常的肠胃药品,倒也好转了。
接下来的几天丑时夜里,周品如倒没再变出什么“吃食”单独“照顾”温成华了。
很快,到了第七日的夜里。
说实话,周品如的书说得是真好,可惜命途不济,他终其一生,没能摆脱失意和贫困,末了性命还被人“借”去!逝后陷入怨念报复的桎梏里,在仇人的墓地里漂浮,无法步入轮回的正途。
着实是一位可怜人。
丑时三刻,周品如点头微笑着:“我已对客官们说了七天七夜的书,是时候离开了。”温成华与我正听得入神,猛地回过神,不由有些伤感。
他在说书台,佝偻着身子对着我们深鞠一躬。我站起身,对温成华吩咐道:“温先生,快给周先生赏银呀。”
温成华点点头,点燃事先准备好,两串纸制的铜币。
一面叹服对周品如道:“周老人家,您的讲书是晚辈听过最为精彩的,真的特别特别棒!”
火光燃尽,周品如干瘦的双手上,赫然出现了两串沉甸甸的铜钱。
他颤抖着手,涕泪纵横,抽泣道:“我周品如一世,无比落寞和潦倒。没承想,今日能收到客官们的赏钱啊!我,我心愿已了、心愿已了啊!”
哐哐铛铛的声音由远至近,我很清楚,是鬼差捆锁亡魂的锁链声响,鬼差要来带走他了。
我示意温成华道:“您快说呀!周先生快走了。”
说话间,周品如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温成华几步跑向周品如,言语真挚地说:“老人家,祖上对不起您。您在世的家人,晚辈会尽力关照!尤其是周莘蓉,我一定培养她成才,绝不会让她辍学的。”
周品如笑着点头:“好,既如此。周某可放心上路了!”哐哐铛铛的声音已近在耳畔,一阵金光大作,周品如消失了。
温成华呆在原地,不言语。我轻声道:“结束了,周先生,可以休息了。”
他伤感叹息道:“闵师父,人不管拥有多大世俗的成功,都不应逆天而为。更不可做无底线伤害他人的事情。”
我点头,经此一事,我想本就儒雅、心善的温成华,此后会对人生有更加通透的领悟。
第二天,我们启程返回京城,临分别时,温成华说,他即刻就联系上周莘蓉,兑现对周品如的承诺。
到家时,天色已黑。
师父与姐姐早已守在家中,司南上前摸摸姐姐的长发,眼里满含着柔情:“我回来了。”姐姐则轻轻拉着他的手,只抿嘴笑。
雪雁和玲珑早已备好饭菜,招待我们赶紧坐下开饭;大家说着笑着,一个多礼拜以来,我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了下来。
翌日的清晨,我正准备将慕容霜的一些衣物收纳洗一洗。
师父却急匆匆步入馨宁院,她眼睛泛着红,面露深深的悲伤:“星儿,玉春观师父告诉我。静和法师去世了,我们得去玉春观。”
我双手僵在原地,回想静和法师那淡然、矍铄的面容,那双闪着智慧与慈悲之光的眼睛,将伴随几十年的法印郑重交给我时,信任托付我的模样,静和法师走了。
泪水止不住地大颗大颗落下,我上前紧紧交握住师父的双手,作为师父多年的老友,师父此刻的心情不难想象。
简单准备后,司南一路疾驰,以最快的速度将我们送到玉春观。
静和法师是在五日前的夜里,在禅房打坐离世,弟子们发现的时候,她保持打坐的姿态,神情安详。
遵她的遗嘱,待后事处理妥帖,才联系上师父与我。
联系我们的是一位面庞清秀的年轻道姑,此时,她已远远守在玉清观的门前等候。
她着青黑色的道袍,眼圈仍是微微红着的。
对着我们见礼,师父与我忙不迭地回礼。
“罗大师,闵师父,贫道师父交代过,她的一些生前所用之物愿赠与你们,还请随贫道前来,一一交付给二位才是。”
道姑对我们说明,走在前方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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