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陌进宫时,都挂上了黑眼圈。
深深打了两个呵欠走进宣政殿。
赵毅还没下早朝,但宣政殿外却非常热闹。
汗赞跟刘大青赵小北打得正酣。
苏陌又打了个呵欠,进殿里给自己沏上一壶好茶,提了提神,这才端着茶杯坐到廊下,跟着一帮侍卫一起看热闹。
果不其然,汗赞又输了。一个人躺在地上,用一副幽怨的表情看着苍天,其他侍卫都散了,苏陌走过去,将茶杯递给他,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汗赞大人也不用如此勤奋,就算您打赢了他们,也赢不了皇上。”
汗赞翻身爬起,“我汗赞不是一个不战而降的人!”
苏陌很是同情地拍拍子他的肩膀,“你知道皇上平日都怎么练的吗?十个金羽卫,都能被他给练废了。您,还是悠着点。”
&呵,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这么好骗,两个金羽卫联手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苏陌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抄起手走了。
下午批完奏折,景帝习惯性地去花园溜达一圈,苏陌屁颠颠地跟在后面,贼头贼脑地到处瞄。
景帝突然回身,将落后他好几步的苏陌拎过来,苏陌一脸无辜,“皇上怎么了?”
&样,朕安心。”
果然将她提到眼皮子底下就老实了,景帝甚是满意。
但这满意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那个奔放,那个豪迈,直震得御花园里停歇的鸟儿扑腾了翅膀逃命似地跑了。
苏陌默默地流了一把汗。她就猜到阿若不会放过这个景帝休息的空档,果然……
赵毅也默默地看着她。
苏陌硬着头皮道:“皇上,是您说要来逛花园的。”又不是我拉你来的,这次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赵毅笑得颇有几分和蔼可亲——朕这点习惯,你还能不知道?
但作为一个大度的暴君,赵毅笑道:“既然阿若公主这么喜欢唱曲,咱们还是应该去捧捧场的。”
苏陌赶紧点头,深以为然。
都说草原人民歌喉嘹亮,苏陌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但要用如此豪迈嘹亮的歌喉去唱吴侬软语的小调,听起来就相当诡异了。
阿若一边在花园里起舞,一边唱歌,这场景跟苏陌在若干话本里看到的才子与佳人邂逅的场景一模一样,除去烘托场景的背景音有点不搭调之外,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赵毅也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这曲歌舞,阿若身材婀娜,但动作偏于硬朗,其实并不适合跳这种柔若扶风之柳的舞蹈,但看着她这么尽职勇于牺牲的份上,赵毅姑且忍了。
苏陌看赵毅这模样,先前的不安也慢慢消散,可突然,一声高亢浑厚的声音拔地而起,直有把莫拉雪山轰塌的阵势,惊得蛰伏花丛的大野猫呼地窜出来,拌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向着地面扑去。赵毅眼疾手快,一把提住苏陌的后领子将人拎入怀里。
苏陌捏住脖子,咳嗽了一声道:“皇上,下次能换个地方拎吗?臣的脖子快勒断了。”这官服为凸显她的身形,前领上是有系扣的,赵毅这样一拎,就相当于她在上吊。
赵毅摸摸她的后领子,“应该在这里再缝一条带子。”
苏陌愣了愣,随即尽职尽责地进言,“皇上,微臣穿的是官服。”官服不是箱子,不是为了你提得顺手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阿若看过来,水袖一扬,带出几分飘逸之姿。歌舞方罢,她迈着别扭的盈盈小碎步走过来,期间好几次踩到过长的裙摆。
苏陌下意识地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阿若冲她使眼色:今日如何?
苏陌回过去:尚可尚可。
赵毅瞥了一眼苏陌扶在阿若手臂的爪子上,也真诚地赞扬了一翻阿若的歌喉。阿若觉得,此番这苦头也不算白吃。
再度回到宣政殿时,赵毅对苏陌道:“与其让阿若公主邯郸学步来讨好朕,不如苏爱卿亮两嗓子,你应该比她更适合这些软软糯糯的调子。”
赵毅支着下颌,居高临下看着苏陌。
苏陌有些为难道:“皇上,微臣读的都是圣贤书。”哪里懂那些曲调?
赵毅笑得特和煦,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书房里全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本吗?没错的话,朕这里还有你一本龙阳图谱,圣贤书,呵呵,你也不怕孔老夫子拉你下去探讨一下何谓圣贤?
赵毅就是想惩戒她,苏陌当然看得出来。今日不让暴君出了这口气,来日必然翻她小黑账。苏陌装腔做调地表达了自己各种为难委屈,好让赵毅在惩戒时舒爽度得到质的提升。
她直委屈得眼泪哗哗了,赵毅果然一敲桌子,“爱卿这是打算抗旨不遵吗?”
苏陌吓得瑟缩了一下,这才期期艾艾地拿捏了一个腔调,照着曾经她跟晓月无聊时学的那些曲调唱起来。
在御前,她自然不会唱过于娇媚的调子,而是选择了木兰从军,字字珠玉落盘,铿锵有力,虽然声音清亮,却不乏豪情之气。
赵毅呵呵了两下,这不是唱得蛮好吗?先前说的不会唱,难道是欲拒还迎,小东西故意来吊他胃口?
别人听戏都是面容轻快,甚至闭着眼睛打拍子。赵毅听戏,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仿佛万音不入耳,只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死死盯着苏陌不盈一握的腰身在他眼前转得特干净利落,手指在茶杯上缓慢地,很有质感地摩挲着。
一直伺候在侧,最近越来越被景帝忽视存在感的刘德元看见他这模样,忍不住也瞧了瞧苏陌。通常,景帝这举动表示他手很痒,以前遭殃的都是御前侍卫,今儿个,可别拿这小世子来练手。
刘德元眼神精明地时刻关注着景帝动向,甚至在心理盘算要不要先找几个御前侍卫备着,免得景帝一个失手,把这小世子给捏死了。
刘德元这边还没筹谋好,苏陌已经唱完了,他撩了袍子正准备去打岔转移一下景帝的注意力,就听龙案上头传来景帝的话,“接着唱,唱到朕满意为止。”
刘德元暗暗抹了一把汗默默地退了回来,顺道吩咐他身边的小太监去准备金疮药。
苏陌眼神甚是可怜,但不得不遵命,直到她再唱不出来,转不动,景帝才幽幽踏下龙案,伸出方才一直摩挲茶杯的龙爪扶住苏陌摇摇欲坠的腰身,“知道错了吗?”
刘德元一惊,呃,似乎,他方才料错了什么。
苏陌腿都软了,按以往的性子,再大的错她也不会认啊,可显然在暴君面前,不管你认不认,他认定了,你就有罪。
苏陌想想,反正自己也不是完全无辜,干脆就认了。
&臣知错了。”
景帝终于满意了一点,“记住,你是朕封的官,应该以朕的旨意为转移。”说罢,松开手,苏陌却还抓着龙袍不撒手。
景帝看她,苏陌尴尬地笑了笑,“转晕了,容微臣缓缓。”
景帝:“……”
***
罗钊坐在马车里,尽量放慢了速度,终于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皇城方向走过来。
罗钊让车夫将车停下等着苏陌。
苏陌懒懒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一脸疲惫样儿,冲罗钊一拱手,“罗大将军,今日怎么没骑马?”罗钊坐马车还真有点稀奇。
&说今日有雨,自然马车方便一点。”
苏陌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秋高气爽,并不像下雨的样子。
罗钊却毫不理会这些,只是看了一下她,口气冷硬铿锵,完全一副公事公办模样,“大公子回进奏院?要不要……”
罗钊正想大度施舍她一个顺风车坐坐,另一辆“顺风车”风驰电掣地杀过来了。阿若掀开帘子冲苏陌道:“苏大人,阿若有些事情想请教,请上车。”
苏陌点点头,又回头看罗钊,“方才罗将军说什么?”
罗钊脸上褶子都没打一个,只是看了一眼阿若,“没什么。”
苏陌又拱了拱手,便乖乖爬上了阿若的马车。
阿若一派庄严地看着苏陌,“本公主走后,皇上又说了什么?”
苏陌尽量让自己的嗓子看起来像是被□□过的,声音直比方才低了好几个调,“皇上说公主甚好。”
阿若眯了眯眼,凑过道:“那本公主怎么觉得他对你的兴趣比对本公主还大。你们皇帝该不是……”
阿若的视线特直白地在苏陌身上扫了一圈。
苏陌头皮有点麻,他爷爷的,她怎么就摊上这事儿,这两个冤家都不是好相与的。
转而,苏陌摆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微臣说过,皇上不喜欢用强,虽然公主今日的做法已经相当委婉。因为微臣泄露了皇上的习惯给公主,还被皇上罚了。咳咳……”话到最后,几乎哑得没了音。
阿若一听她这哑得不一般的嗓音,皱了皱眉头,“他真罚你了?”
苏陌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微臣受点小罚倒无碍。不过,我觉得,公主这事,应该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公主一定知道草原上的狼,若是被人突然侵入领地,会本能地竖起防御工事。”你前几日才去跟踪了他,昨日又带着人来挑衅,今日就无事献殷勤来了,还卖弄了一番风情,任谁都需要一点消化时间。
阿若想了想,“有道理。那以苏大人的意思,阿若现下该如何应对?”
苏陌认真思索一下,“公主是来和亲的,公主对皇上有意,自是大正的福分。其实,和亲的事宜等齐沃格使臣来了再谈也不迟。”
阿若凤眼一挑,气势飙升,“我可是听说了,皇帝陛下正挑选天下美女填充后宫,难道让我坐以待毙?”
苏陌摆摆手,“那些人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让皇上顺其自然地接纳公主您在他身边这一事实。”
苏陌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阿若说了一路,阿若叹息一声,“你们汉人弯弯肠子真多。”喜欢不是扑上去就完了吗?
苏陌很谦虚地回道:“这叫循序渐进。”
马车到了湘南进奏院,苏陌道过谢,下了马车,刚跟阿若拱了手,就感觉到一阵风窜过来,扫得她身子一歪,阿若如猎鹰一样翻身下马,一把扶住苏陌,眼神不善地瞪向始作俑者。
张弛也惊了一下,刚想道歉,但看到苏陌时,俊脸瞬间又阴冷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忿忿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