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瓷落地,碎成一屋绝望的慌乱。父亲的脸色铁青,嘴角微颤。他砸碎手中的茶杯以示不满我的判逆。母亲亲没敢吱声,呆立着,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父亲突然爆怒起来,他话锋一转,矛头明显地指向母亲了。父亲喝说:“你养的好儿子!”
我说:“爹爹,这可不关娘的事。我这么大了,我想我能作主了。”
“你住口!”父亲说:“现在,还伦不到你发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你也敢轻易违背?你听着,半个月后,你必须得和清月结婚。这个家,我说了算!”
母亲含泪说:“王爷,您请息怒,既然剑儿不肯答应这桩婚事,依我看,此事还是该从长计议。”父亲拂袖而去。临走前,他抛下了这样一句话:“知道和我对抗的后果吗?就一句
话,我给你们母子俩三天的时间考虑,若还是不同意,那就只好动用家法了!”
我的那滴泪水是父亲走后才落下来的。眼泪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含在眼里时,阻得我眼帘好难受,一流出来,就更让人难受了,就像一池子满满当当的忧愁,突地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经倾泄,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母亲的叹息声让我想起了漠漠秋叶的飘零声。她的纤指划过我的脸庞,声音温软得令人心灵发颤:“武陵王可是朝中重臣,家世显赫。清月小姐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还是听你父王的话,娶她过门吧。这样,方能两全其美,否则,激怒了你父王的脾气,总是不好。”
我神色黯然地摇摇头。三月的风,清清朗朗地从帘外蹿入,吹得母亲的发稍荡啊荡的。那一刻,我突惊觉,母亲的脸庞好清瘦,好憔悴,也好苍白。
我抬头,盯着母亲。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湿润得让人心痛。那一刻,我好想说:“不!”
我毕竟没说出口。我不服父亲的独断专行,但我又不忍心出语抗争生我疼我百般娇惯我呵护我的母亲。我呆立着,一任心弦随着卷帘儿随风晃悠。
母亲说:“剑儿,娘知道你忘不了素小弦,娘真的不该逼你。”
我说:“娘,我不想提她。”
母亲说:“忘了她吧。”
我喃喃地说:“她是一只风筝,可我是连着她的一根线。线断了,我也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线断了,风筝也就飘远了,坠落了。”
母亲举言又止。
我说:“娘,你说,风筝会忘了线吗?”
母亲说:“可是,你是白玉王府的长公子,不是线。”
我说:“娘,你是说素小弦不是风筝吗。”
母亲说:“是风筝总要断线的。注定会飘落。忘了她吧,你们不是有缘人。”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母亲给我讲个一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一个富家公子爱上了一个民间小女子的事。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爱到后来当然就成了悲剧。为了悍为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公子出走了。找了
整整三年,公子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只是,那时候,小女子己嫁了人,并生下了两个小孩,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公子问,你还爱我吗?答说,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当然爱
你。公子说,无论如何,我等你。小女子说,你等吧,等到我来生时,再做个清白的女人,嫁给你。因为,今生的我是一只风筝,我曾把拴在我身上的线交给你,而这根线,不幸断了。
女人的身上也只有一根线,断了就不能再续。于是,公子就痴痴地等小女子的“来生”。三个月后,公子化成了一个木头人。
当时,我曾天真地问母亲:“呀,好奇怪,他怎么会化成一个木头人呢?”
母亲用手轻轻地在我的头顶搞了一下,她浅笑说:“傻,也就是说他死了。”
我呆住。怔了半晌,我才说:“娘,你为什么刚才说是化成了木头人呢?我不要他死,我宁愿相信他变成了木头人。”
母亲说:“嗯,这样的结局也是我所渴望的。但是,剑儿,人的一生,有些事,我们是没有选择的。人,怎么能化为木头呢。”
我说:“噢,我有点懂了。但也有点糊涂。”
我懂的是,化做木头人了就是人已经死了。我糊涂的是,人,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化做木头人呢?
次日醒来,天才蒙蒙亮,我就再无睡意。胡乱说了几块点心,挨到天色完全亮开,我就去到月容榭找素淡去了。素淡是我的表妹,她的父亲就是名噪京城的翰林院大学士总掌才“白水王”白宁。白宁是我父王的亲哥,兄弟俩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在京城里,都是惹不起的风云人物。
大伯白宁还有一个儿子,派啸,性格十分狂傲,自幼嗜酒嗜赌如命,我不喜欢他张扬的个性,也就和他说不来什么。唯有素淡,我们自幼玩在一起,虽说是表兄妹,其感情,远胜于我和我小妹俏轻的关系。素淡自幼乖巧,聪慧过人,刚满十六岁,不但有清水芙蓉的娇姿,更能能可贵的是知琴棋,识书画,几乎样样精通。
素淡见到我的第一句就说:“剑哥哥,你瘦了。”
我说:“父王要我娶清月。可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欢素小弦。小弦也只喜欢我。现在,我是生不如死,能不瘦吗?”
素淡嗯了一声,说:“世界纷纷忧忧,爱情亦真亦假,剑哥哥,你当真了。”
我说:“我和你说的是严肃话题,我不要调笑。”
素淡叹息一声,说:“我知道。”
我说:“素妹妹,你比我有学问,能告诉我,人若无爱后,会变成木头人吗?”
素淡的巧笑再次掩盖了我的认真。她说:“痴话。”
我说:“我想知道。”
素淡认真地想了想,说:“人,怎么能和木头人一样幸福呢?”
我说:“妹妹又说笑了,木头人又不是真人,哪里会有幸福呀?”
素淡说:“木头人至少没有喜怒哀乐,它想站着等一个人,就傻傻地站着等,哪怕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它都会无怨无悔。你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吗?”
我说:“可是,它会朽坏的。”
素淡说:“这也是它的幸福之处。虽说是朽坏了,只是它的形象也定格了,定格成永久的等待。及使它守望的是一片缥缈的远方。”
我说:“原来你也听说过木头人的故事。”
素淡说:“是。我还很喜欢它呢。”
我突然说:“素淡妹妹,你说我能成为个木头人吗?”
素淡吓了一跳,说:“剑哥哥,你说什么呀?你是不是也想离家出走?”
我苦笑,摇头:“我,能吗?”
是的,我不能。我也曾想到过要离家去寻找的我的真爱,只是,母亲呢,她会同意吗?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还有,母亲虽然表面上是王府里的第一夫人的殊荣,其实,父王早已不再宠爱她。母亲四十有二,已经是徐娘半老了。现在,父王更加宠爱的是胡姬,一个千娇百媚的异族女子。胡姬是被父王的第九任妻子。我如果出走,将是对母亲最残忍的打击。也许,父王会把对我的怨气全发泄到母亲身上去。
我说:“素淡妹妹,我心里好烦,今天是想听你的琴声才这么早来的。”
素淡说:“好。”
素指轻抚琴弦,一曲阳春白雪的画卷悠然舒卷着我内心深处的愁怨。
一曲既终,我黯然说:“我走了。”
素淡说:“剑哥哥,劝你一句,还是顺从了你父王的意愿吧。”
我无语。一抬头,我看见爽朗的空中,挂着一轮幽怨的淡月。
素淡说:“忘了小弦吧,尽管她是你一生中的最爱。我不想让我的剑哥成为白府里的一个不忠不孝的不肖子。”
我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让娘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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