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两股战战,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游兴烈烈,有人嬉笑晏晏。
偌大一个丰都市,盛下了各色货殖,装下了各路行人。
“一座小小的‘鬼市’,就是东山城里商贸活动最为繁盛的市集。可是,就算一百个鬼市加在一起,恐怕都比不得丰都市繁盛之万一。而丰都市只是洛京的南市,城里类似的市集还有北市和西市两处。”
走在丰都市的街道上,赵无咎不由得感慨连连。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和州县小城相比,洛京的不凡之处仅从市集的规模就能窥得一斑,怪不得世人都以此城为天下中心,称赞其为“神都天选”。
虽然刚刚在宝盛行喝了壶奶茶,但赵无咎终究还是有一颗“饕餮胃”。此外,他初到洛京不过半日,此时也正是兴趣正浓的时候。再加上,兜里揣着卖虎皮得来的萨珊银币……
如此这般,赵无咎决定先在这里吃顿饭,然后去购置锅碗瓢盆和麦黍等粮食,再返回履道坊家中也不迟。
饭铺酒肆,丰都市里各处都是。他循着饭菜的香气,找到一家售卖各色饮食的酒肆。而一见得食客登门,当垆沽酒的胖胖胡姬老板娘就赶紧迎了过来,贴着笑脸,将其引到单独一桌。
“店家,给我上一碗羊肉馎饦,多加蒜、韭。四张羊肉馅的‘古楼子’,外加醋泡藠头小菜一份。”
看了看白墙影壁上写的菜单,赵无咎掂配了些荤素,便让那胖胡姬老板娘通知庖厨整治食材。
“郎君不欲来些酒水?我家新醅的绿蚁酒可是洛城一绝,还有那羊羔酒,醇厚绵长,入喉如饮酪浆——”
这胖胡姬说着说着,身子也还渐渐靠向赵无咎的胳膊,好比那香瓜绕藤,一身香粉子的味道刺得赵无咎直想要打喷嚏。
而就在这时,不远的壁角处,突然有人“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
一名身穿苎麻袍子的男子,从腰间摸出一把肉好,往案几上重重一拍。
与此同时,那人还朝着向赵无咎卖弄风身姿的胡姬瞪圆了眼睛,厉声道:“今日我狄兄授官,自当好生庆祝,与我叫个乐班来助兴!”
原来,那桌坐着的两人比赵无咎来得还要早些,可这老板娘惯于以“见人下菜碟”,因为瞧那两人不仅衣着普通,不似有钱人,兼之看其面貌又都是三十大几的半大老头,不是赵无咎这般身量不俗的少年,所以这胖胖的胡姬招待得一点也不“热情”。
而此时,一听说他们是官员,这胡姬连忙敛起态度,唤来两个龟兹乐手,又取来两爵桂酒,说是酒家赠送,那身着苎麻袍子的男人脸色这才好点。
与其同桌的、被唤为“狄兄”的男人则忙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吃酒,吃酒。十一郎,我也不是什么高官,不必如此破费。”
那苎麻袍男子则豪爽地摆了摆手说道:“怕什么,怀英兄,改日你同我讲讲这大理寺衙门里的趣闻不就得了,旁人就是想听,还没处去听哩!”
这时,两名高鼻深目的龟兹乐手被胡姬老板娘引过来,先展开一帘薄纱,左右挂在壁角曲钉上,然后隔着帘子用奏起西域小曲来。
隔着几张桌子,赵无咎听到那两人的交谈,因点的菜肴还未上桌,左右无事,他不由得侧耳听着解闷。而也仅仅听了一两句,他就听出个“趣”事。
“有趣,有趣。原来是那位狄先生。进了洛京城,只是一日不见,想不到就鱼跃龙门了。”
这位狄先生,便是昨日入城时,与赵无咎、鲜于叔明有过一面之缘的“狄怀英”。
而听那桌两人交谈,他竟是于今日一大早,收到了吏部铨选司的送来的公函,被擢升成了大理寺司直郎。
那个被狄怀英称为“十一郎”的男子,则似乎对此很好奇,询问了一连串有关“司直郎”的事情。
狄怀英则向其解释,这是个从八品的小官,主要负责奉命出使到地方复审疑难案件。
虽然说,如果寺中有拿不准的疑难案件,司直郎们也可参与评议,但因为那所谓的“疑难案件”,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是发生在洛京附近的,所以主要还是归正八品的大理寺评事来负责审理。
“唉,这定是吏部有人少收了银钱,从中作梗。否则,以狄兄的家世和才干,不说区区一大理寺评事了,便是那寺丞也端可做得。”
那个十一郎没用屈卮分酒,而是直接端起酒爵,豪迈地喝了一大口那加了桂花酿造的米酒。接着,他把酒爵往桌上一放,旋即便打开了话匣子。
“狄兄若是能在洛京主事,不说旁的,小弟立马就能为狄兄送上一桩功劳。
您可曾听说过,这南市之中有一颇有点名头的惯偷,名曰‘空空儿’?
狄兄他日若是有案子须要捕他,只管来找小弟,我当日就能带您将那偷儿捉拿归案——”
那十一郎本还想着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摇曳凑近的老板娘给出言打断了:“二位客爷吃得还满意否?我这给您二位再加赠份羊肉馎饦。”
说话间,那胖胡姬老板挥手招呼了一下端着托盘准备上菜的胡儿小厮。后者赶忙趋步走上前来,将本来要送到其他客人桌上的一盆羊肉馎饦,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狄怀英和十一郎案几中央。
而这盆羊肉馎饦,原本正是要送去给赵无咎的。瞧见这一幕,赵无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场勃然发作吧,为了一碗羊肉馎饦,似乎也不至于。
可若是泰然听之任之,瞧那十一郎谈兴不减的样子……他怀疑自己点的古楼子和醋泡藠头,一会儿是不是也要被截胡,半路被老板娘端到那俩人桌上去堵住二人之口舌。
“那‘空空儿’又是什么来路,能让贪钱的胡姬老板娘讳莫如深,还心甘情愿地为客人送菜来堵口?”
赵无咎好奇地想道。
而就在这时,酒肆外面的街道上蓦地响起一阵“铛铛铛”的鸣锣声,那是武侯铺子在敲响净街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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