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得意这样的人,自己本身在某一方面特别聪明,就尤其受不了身边的人,是个蠢笨无比的。
可偏偏白得意的娘,年少守寡,就白得意这么一个儿子,把白得意抓在手里,那是抓得死死的。
她不喜欢聪明人。
她认为聪明人,小心思多,大都会依仗聪明,不受管教。
将来很可能会挑唆白得意不跟她一条心。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得挑那不太聪明,温顺的儿媳妇捏在手里头,让她不能作妖,挑拨她跟白得意的母子关系。
所以,给白得意挑媳妇的时候,就挑中了白吃饱的亲娘,钱氏。
也就是钱二的亲妹子。
钱氏长得搁乡下这地方来说,其实还真就算挺好看,虽然只是中等个头,容长脸。
但架不住她皮肤白。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
在乡下,像钱氏长得这么白净的姑娘真就不多。
因为不管怎么着,都得干活吧。
那干活一晒太阳,脸色不是红就是黑。
可钱氏皮肤特别,怎么晒,人家都晒不黑,总是白白嫩嫩,水水灵灵的。
这就好看呢。
但有一样,钱氏眼睛特别大,那家伙,双眼爆皮的,大双眼皮儿贼大。
眼珠子也比平常人大,还往外凸着,大概就属于俗称的金鱼眼。
眼大而无神。
整天都跟那正在梦游似的,眼珠子晃晃荡荡的,不聚焦。
谁也不知道她那大眼珠子看啥呢,她心里想的是啥,更没人能猜得出来。
人也木讷,还特别不爱说话。
手脚做啥活计也慢。
总感觉就好像她的脑子,根本指使不动手脚,反正就怎么瞅她干活,怎么别扭,动作极其不协调。
就这个缺点也还罢了。
钱氏更大的缺点是她没脖子。
就说人咋会没脖子呢?
这得从钱氏小时候说起。
听说钱氏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她哥哥钱二哄她玩儿,结果一个没留神,把钱氏倒栽葱给摔到了地上。
当时就把钱氏那脖子给戳脖腔子里去了。
钱氏命大,人没死,但自此没了脖子,脑瓜子直接架在肩膀上,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得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脖子的原因,钱氏还是个鸡胸。
啥叫鸡胸呢,就是她那胸脯子比一般人的高,长得就跟小鸡那胸脯子似的,往外不正常地凸着。
别的小孩儿给钱氏取的外号,叫钱窝脖子。
钱氏自己也自卑,从来不出去玩儿。
长到该出嫁的年龄了,钱家人就急了。
尤其她哥哥钱二,因为钱氏的脖子,是他给造成的,愧疚心理作用下,就发誓一定要给妹子多陪嫁点东西。
他后来当了混子,也是因为混子可以给妹子多攒点嫁妆。
不然在家里种地,那地垄沟里头能刨出来几个钱呢。
所以一当钱氏到了待嫁之龄,他就四处重金托媒人,给钱氏张罗找人家。
说实在的,像钱氏这样的姑娘,一般在乡下很难嫁出去。
便是有人肯娶,也多半都是那残疾的,或者娶不起媳妇的老鳏夫啥的,才肯要她。
一般的人家,谁娶她呀。
人家娶个健康的不好么。
像钱氏这样,太老实木讷还有残疾的人,在乡下都是被欺负的对象。
再一个,也怕万一娶回去以后,将来生的孩子也跟她似的,那可糟心了。
但白母就相中了钱氏的这些个缺点。
没脖子怕啥呀,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
尤其性子温顺,老实木讷没自己的主意,这样的小木偶,指定将来不能跟她对着干,还好拿捏。
再说了,钱二给的嫁妆也丰厚,到哪儿寻这样可心的儿媳妇呀。
儿子不喜欢这样的媳妇才好呢,不喜欢,就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所以虽然白得意对自己娶这样一个媳妇,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他不喜欢这样蠢,长得又这样奇怪的女人。
一瞅钱氏那俩无神地大眼珠子,在那儿游移不定地直逛荡。
他就有一种邪恶地冲动,想把那俩大眼珠子一脚给踩爆喽。
就这么膈应得慌。
但过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反抗根本不好使。
当不得不听从母命,把钱氏给娶回家里以后,他能喜欢得了么。
那指定不待见钱氏啊。
可这也正好对了白母的心思。
儿子不喜欢儿媳妇,那就指定还得跟以前一样依恋着母亲,还跟母亲一条心。
但白得意虽然不喜欢钱氏,可娶都娶回来了,他也做不出打骂之事。
不过是冷着钱氏。
当然这样的冷暴力,也许比直接打骂一顿,还让人心寒。
钱氏只是因为自己没脖子,跟别人不一样,心里自卑,不愿意说话而已,并不是傻。
自然能感觉出来白得意不喜欢自己,甚至膈应自己。
她是个老实的,也不回娘家说。
再说了,回娘家说啥呀,人家白得意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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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给她吃,给她吃;该给她喝,也给她喝。
只是不理她而已。
在过去那盲婚哑嫁的年代,其实像她和白得意这样的夫妻多了去了。
她这样的遭遇,要搁那一般人,倒也过得。
可偏偏钱氏这样的人,本来因为长得异于常人,心思就特别敏感,思虑得也多。
所以自从嫁到白家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
生完白吃饱,更是得了产后抑郁症,没多久就憋屈死了。
等钱氏死了没多久,白母跟着也没了。
白得意这才觉得透过一口长气来。
不然,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压抑死了。
丫崽子这人,是个有点虎了吧唧的姑娘,每次见到白得意过来卖土篮子、笊篱啥的,她都跑过来含羞带怯地打招呼。
有话没话,她也站在旁边陪着白得意,属狗皮膏药的,撵也不走那种。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有姑娘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白得意也不推拒就是了。
他也不是黄花大小伙子了,死了媳妇,还带个孩子,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
丫崽子再怎么说,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钱氏那样的他都娶过了,丫崽子咋说也比钱氏要看起来正常点。
虽然又狠又蠢又毒,不过只要不是对着自己,那就无所谓吧。
所以俩人一拍即合,就这么过上日子了。
反正夫妻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不如意,俩人也有了好几个孩子。
忙时种个地,闲时挑个担子,四里八乡卖个他自己编织的土篮子、笊篱啥的。
一晃人到中年。
白得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八成也就这样了,一眼望到头,很难再有啥改变。
可谁能想到,还有峰回路转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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