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言,赐官的圣旨果然很快就到了。
案子最终没能建功,着实损伤了朱厚照想在“小老师”面前展示一番的男孩自尊,于是在为陆淇求官的时候分外卖力。
也因此,陆淇轻易兼任了这个在旁人看来高不可攀的职位——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官职。
官职虽高,又是皇帝直命,却没有下属根基,也不去北镇抚司每日点卯,陆淇疑心这或许只是弘治帝为了哄儿子,给自己安排的空头官职,不过多领一份俸禄罢了。
读罢圣旨诸礼阖毕,朱厚照喜笑颜开地拉过陆淇道:
“陆侍读今后可是锦衣缇骑了,哈哈!陆佥事,真威风呀!明儿就穿着飞鱼服来东宫吧,让我瞧瞧陆佥事的风采!”
陆淇无奈地由他拉着:“殿下,飞鱼服乃是天子赐服,本朝大臣们得赐的寥寥无几。
便是锦衣卫中也唯有指挥使、副指挥使等人能穿,微臣这个小小的四品佥事,哪配得上穿飞鱼服呢?”
“呀!”朱厚照一拍脑门:“我忘了这茬!这会儿圣旨都下了,再去求父皇赐服也迟了。”
陆淇连忙劝他:“太子殿下,微臣寸功未立就升任高官,已为人所侧目,您再帮臣讨要恩典可就太过了!”
劝了一阵,朱厚照才暂且罢了。
来宣旨的苗逵旁观了半晌,笑吟吟地对刘瑾道:“陆大人真是圣眷殊荣呐!”
“苗公公所言极是!”
刘瑾低着头,心中却细细思量着:
‘虽说皇帝身边好升官,可一个乡下来的小秀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平步青云,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今后等太子登基了,此人未必不能身居高位、位列阁臣,到时候想再套近乎就难了,得先与他打好关系才行!’
思及此处,刘瑾便把原来对陆淇的小心思全抛了。
见天色欲晚,雨云聚集,陆淇又是每日步行来去的,刘瑾怕她回去时淋了雨,便殷勤命人套一驾马车,送陆淇回家。
回家路上,果然下起雨来。
陆淇请车夫转向先去医馆,魏诚还寄留在那里等消息。
在医馆门口逡巡半晌,陆淇才下定决心,迈了进去。
入内,便见魏诚半躺着,崔大夫的徒弟正喂他喝粥,见陆淇进来,赶忙起身告退。
陆淇施了一礼:“我”
见她开口如此犹豫,魏诚期待的眼神缓缓冷却,他已经猜到了一半:“敢问大人,是不是案子还缺什么证据?”
“不是。”陆淇便把实情告诉了他。
听完事情的经过,魏诚沉默了许久,直到再也忍不住,紧紧地咬着下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才无声地滚下泪来。
“对不起。”
陆淇拥抱着他。
衣襟上一股湿热,洇开大片的水渍,这个成熟到与年龄不相符的十岁孩子,终于嚎啕大哭出来。
陆淇便一直拥抱、抚慰着他,直到半刻钟后,怀中哭声渐渐停歇,魏诚抽噎着抬起头:
“像你这么大的一个官,轻易不会向小孩子行礼,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尽力了。
来之前就有人提醒过我,魏家只是普通人家,要告倒皇亲国戚是难上加难。能让裘荣偿命,把寿宁侯关进牢里,已经很好了。”
陆淇摸摸他的脑袋:“难为你了。裘荣已移交大理寺议罪,待程序走完也要秋后问斩了,这段时间你可有去处?”
魏诚摇摇头:“我家亲戚不多,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
“那就跟我走吧,先住在我家。”陆淇叫车夫进来,把魏诚抱到车上去。
到了马车上,魏诚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没有银钱付房费”
“人小鬼大。”陆淇敲了敲他的脑袋:“要什么房费?我家又不是旅馆客栈。”
魏诚眨眨眼,低头无话言。
暮光敛去,狂风卷起落叶,把帘子吹得扑啦啦响,地上泛起一股土腥气,看来夏日的雷阵雨要来了。
马车转过街角,进入巷子,停在了陆淇家门口。
“陆大人,到了。”
下了车正迎上一股强风,吹得陆淇睁不开眼睛,忙张开胳膊为魏诚挡着,他受了伤不好吹风。
推开院子门看见黑漆漆的窗子,陆淇忽然犹疑地站住脚步。
这天都黑了,屋里怎么没点灯呢?
往常,陈银儿早该准备好晚餐等她了,窗子里必定透着暖和的灯光。陆淇的心中生起不妙感,赶紧拔脚往屋里跑去,咣地推开屋门。
猛然听见“咔啦”一声雷响,天地间倏忽一亮!
陆淇便看见陈银儿趴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没了气息。
陆淇扑上去摸了摸,还好,脉搏还在。
可是人却怎么也叫不应,呼吸急促、牙关紧咬,仿佛昏迷过去了。
外面车夫抱着魏诚进来了:“陆大人,这雨可真大这!贵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淇神色焦急地接过魏诚,放在外间自己的榻上,转头吩咐车夫:“快去请大夫!”
“是!”
点了灯,陆淇把陈银儿抗到了里间的小床上,又打了盆水来,给她擦拭脸上的汗。
看着陈银儿的病容,陆淇忽的想起了曾经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除夕、元宵,清明、端午。天南地北,无论走到哪里,姑嫂两人总是祸福相依。
就像她说过的那样,两个人在一起,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可是因为进了朝廷,每天的事情太多、太忙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如此疏忽了她,陆淇自责地紧紧握住陈银儿的手。
此时大部分医馆早已经关门,车夫去了一刻钟,只请回来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大夫。
大夫来了也没问病情,也没检查陈银儿的饮食,只是号了号脉,便写下一张方子,拿着二十两的诊金冒雨离开了。
陆淇还在疑惑,治这个病难道很简单吗?
细细看了看方子,脸色才变了。
那张方子上的药物不多,但是每样要么价值不菲,要么难以寻觅,要想配齐必然要费一番大功夫。
但无论如何,陆淇也一定要救她!如果用这些药就能救陈银儿的命,别说天上下雨,就算天上下刀子,陆淇也要去买药!
陆淇对魏诚拱拱手:“我们马上去抓药,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看家了。”
“我一定尽我所能。”魏诚靠在榻上,像个小大人似的行礼。
陆淇背起陈银儿上了车。
帘外暴雨敲打着窗椽,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马车前亮着一盏小灯笼,火光在风雨中摇摆不定。
陆淇在车厢中抱着陈银儿,经过一路的颠簸,她的脉搏越加细微。
马蹄声停,车夫的声音隔着雨帘传进来,显得模糊不清:“大人,张记药房就在这,可是此时已经关门打烊了。”
陆淇把陈银儿轻轻放下,盖上条毯子,便迅速下了车。
车夫连忙上来打伞。
可这时候打伞哪有什么用呀?横风横雨没几秒钟就把人浇了个透。
陆淇上前拍门,一边喊:“快开门!快开门!”
拍了五六下,屋里才有人应声:“谁啊?”
“在下陆筠,为妻求药!”
前阵子拜说书人所赐,陆淇的名字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那门里传来惊讶的“诶?”,便听见门闩移动的声音。
门开了,露出张苍老的脸来,上下打量两眼:“你是陆筠?火龙烧江的陆筠?”
“就是我!”
陆淇身上虽然湿透,但还穿着觐见皇帝的官服,腰间插着笏板,可信度极高:“我妻陈氏得了急病,大夫开了个方子,敢问您这儿可有这些药材?”
那人忙接过去一看:“嘶这药方开得偏僻啊!我找找吧。”
经过一场翻箱倒柜,终于搜寻出两味药材来:“只有这些了。”
陆淇有些失望,但好在京城也不止一家药铺子。
车夫载着陆淇,跑遍了京城里外、大街小巷,终于凑齐所有药材,回到家中煎成药汤,喂给陈银儿服下。
此时已是丑末寅初,骤雨初歇。
坐在床头,陆淇摸着陈银儿的脉搏,服药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为什么看她的脸色还是没有好转的意思?
“咳咳咳”
昏迷中的陈银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陆淇忙把她侧过身,却见从她口角淌出一丝鲜血来!
外间堂上正坐着打瞌睡的车夫,陆淇上前把他摇醒:
“刚才开药的大夫,你是从哪儿请来的?”
车夫正迷迷瞪瞪:“大夫?从医馆门口拉来的,我问他是不是大夫,他说是,我便叫他上车了。”
陆淇懊恼地一跺脚:“这样根本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大夫啊!要是耽误了娘子治病,岂不是”
那车夫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站起来:“这这,陆大人,小的这罪过大了”
“行了,赶紧再找大夫吧!”
现在不是讨论谁负责任的时候,陆淇一挥手,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如果此时是白天,陆淇肯定已经进宫求太子调拨太医了。
可现在正是半夜,等值守太监报给朱厚照知道,只怕天都要亮了!
魏诚正在榻上安静地睡着,陆淇忽然想起一位大夫来,当机立断:“我知道该找谁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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