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城,长牙村,贵人赵玥前脚踏入自家连幢茅舍,来自城中君子后脚就跟上来了。
很显然,姬鹿是瞅准时机,特意找上本村的贵人,因献土献册,薄有功勋,受王封赐爵,忝为“青阳伯”的赵玥,前度君子的后人。
以诸姬君子谨小慎微的本性,在赵家门外留下一位甲士,三位步行卒,把守着随时可以撤离的主要退路。
瞧着第一重茅舍,除了左右几张跪坐的草席,就连主位都没有桌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外舍!不愧是青阳国前度君子的后人,营造的屋宅,明明按照伯爵的形制,却还是公室子的规矩。”
一位披着石甲的近身甲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夯土泥墙,竟然硬的用指甲都扣不动,凑到鼻端前用力闻了闻,隐然是花椒独有的辛味。
“姬君,椒室!”
姬鹿斜眼看了一下,当然相信近身甲士的话,对于本村贵人赵玥越发好奇了。
连外舍都按椒室规矩营造,从外面观看,却一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不应该啊。
如果不是自己违反了规矩,亲自进入本村贵人的屋宅,恐怕到死了,都无法发现其中的奥妙吧。
家中积累的财资,耗费在区区屋宅上,青阳伯赵玥没那么愚蠢吧!
一队君子为首的城中甲兵守门,闯入伯爵贵人的屋宅里,自然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可是,赵玥家人却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恭恭敬敬的在中宅分列两间。
不曾染色的细麻长衣,稍微举手抬足,就露出常年风吹日晒的焦黄肤色,实在是有辱本村贵人的颜面。
不过,让姬鹿感兴趣的却是屋宅的营造规矩,除去外舍椒室形制有些出奇,中宅连屋顶都没有,简直就是偌大一座露天庭院。
“王制!别宫!”
近身甲士小声提醒了一句,姬鹿微微额首点头,心里有些不快,却也知道诸姬实权伯爵,在自家封地,也有突破规格的事。
要不是凤鸣岐山,周室二次受命,敬王威加海内,更有大术士苌弘代王执戟,一日之内,连诛大晋四位执政正卿,践踏周礼的事,恐怕还会更多。
瞧着茅舍颜色陈旧,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拿这件事说道,只会伤了自家的颜面。
贵人赵玥前来迎接,不曾染色的细衣,长不过脚踝,至少在衣袍服制上,还是恭敬谦让的。
“姬君玉趾来临寒舍,青阳伯有失远迎,还望尊驾宽宥原谅则个!”
姬鹿看着本村贵人仅仅躬身,没有下拜,五体投地,就知道他将周礼熟读多遍。
礼法礼制束缚的是有名爵在身的贵人,其余人等不足论。这也是,赵家家人一个个匍匐在地,动也不动的原因。
他们可没有名爵在身,一个做不好,姬鹿出手杀了,青阳伯也要说一句,杀的好,哪怕心里悲痛莫名,甚至眼里流出血泪。
“贵人好眠呐,捱到本君行至中庭才肯出来,定是高卧正鼾”
青阳伯赵玥笑着一礼到地,逼得姬鹿不得不还礼回去,咽下了后面更过分,试探的话。
两位甲士领着几个步行卒,守住露天中庭两侧,占住前后通道,看着赵家家人。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五六个崽子,唯独不见有女眷,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是特意藏匿,不肯拿出来见人。
青阳伯在前面引路,姬鹿微笑着跟上,近身甲士一言不发,不离姬君左右。
这时候,赵玥才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看到姬君身边的甲士,披着铜缕石甲,灵光隐隐,就知道很是不凡。
按周礼军制,批甲武士有三,金甲、石甲、纸甲,金甲唯有天子六军、小宗诸侯可以穿戴,石甲仅有诸姬君子可以披挂。
周朝国人倾一家资财,未必能制备出一具纸甲,至于购买入手,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金缕石甲,采用质地均匀细密,颜色清灰的石灰岩,也就是寒水石片和扁金条连缀而成,分为大片粗叶甲、小片鱼鳞甲两种。
看起来,姬君的近身甲士,身份地位都很高,穿戴着姬君麾下,大乘百人队车兵的指挥甲。
赵玥心里微微一动:不是姬君亲弟,就是庶弟,也就是纳野人之女,会与桑濮之间,隶属移册的国人。能披石甲,至少获得了完整的教育,新国人!
身为青阳国前度君子的后人,赵玥很清楚,诸姬君子正是用国野耕战体系,不断地从青阳遗民身上抽取血税。
眼角余光瞥到的近身甲士,难道体内就没有一半以上的青阳国遗民血脉?可是,看看他的态度身份,已然以诸姬君子自居。
至少再过两代人,后人体内混入更多诸姬君子的血,才会真正的转成城中的君子,至少现在不行。
因为赵玥身为殷商旧臣的后裔,攻伐东山夷人的大商屏蕃,用的也是相似的国策,同化夷人俘虏。
赵玥耳朵上缘尖尖的,就是夷人血脉的残留体现,他也算是诸夷血脉后裔,就是不明显而已。
没有诸姬君子的允许,赵家家人还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一行三人来到赵家屋宅正堂后宅,赵玥谦逊的礼让出主位,近身甲士抢先一步,过去查看了一番,侍立在左侧。
姬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发现自己这个庶弟,的确是忠心勇气可嘉,就是还需要掌军法的礼官,再仔细调理一番。
才二八年岁,距离正式披甲,还有两年,已经很不错了!
这些敬王受命后,纳入城中的小君,忠心勇气更甚以往。
在姬鹿看来,这些忠心不二的小君,才是周室兴盛的吉兆,远比蜀人苌弘代王执戟,掌握诛侯法术更正统。
姬君正坐后,贵人赵玥才敢坐下,很久没有跪坐了,膝盖有些硬,脚背有些疼,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陷入无言的沉默中,最终还是青阳伯按捺不住,心里暗叹一声,城里的诸姬君子,算是把自己跪服了!
“姬君来此腥臊污秽所在,肯定是发生了大事!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指教鄙人!”
赵玥往前跪直上身,趁机松缓了受苦受累的双脚,暗叹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沉默无言了。
姬君轻轻点了点头:“据说,本村出了一位异人,特意前来拜访一番。听村中国人说,此人乃蛟龙之子,襁褓以寄山主庙宇,有些灵感,特此向贵人问询!”
青阳伯面前无有桌案,赶紧往前匍匐到地,态度十二分的恭敬,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异端。
“姬君,我本是托庇于诸姬君子羽翼下,微不足道的国人。浅薄贫乏的身体,盛载姬君深思熟虑后,智慧的公器!”
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无稽之谈,村中野人的谈资,怎么能不加思索的,全盘听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