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闭上眼,坐起身,双手向前探,假装自己还看不见。
不一会儿,温暖的指尖触及到自己眼眶,然后,将自己眼睛轻轻扒开。
女孩的脸,就在面前,嘴角弧度虽是轻微,却也比过去明显多了。
很显然,只是先前醒来的那一瞥,她就知道,男孩看得见了。
因为他是她的阳台,阳台的帘子哪怕只是露出一点点缝隙,在她这里,都是一片洒落的虹。
下床,走向面盆架子,就是这房间里短短的距离,李追远走出了同手同脚。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怕继续走下去会摔跤。
自己曾经担心过,哪天眼睛能看见时反而会不适应,现在担心成真了。
李追远清楚,自己的学习能力很强,这就使得他前阵子过度开发与依赖“记忆画面”。
眼下,是感知间发生冲突了。
闭上眼,一切就能照旧,可终究以后还是得睁着眼生活的。
平复好情绪,李追远拒绝了阿璃的搀扶,左手端着脸盆,右手扶着墙走。
来到水缸边,放下盆,举目四望,初晨的平原乡野如同一幅辽阔的水墨画。
许久未见,真美。
李追远忽然想学画了。
除了对“捞尸”相关的科目,自己的确没什么自信外。
学其它的,他还是有自信的。
况且,自己身边还有一位优秀的国画小老师。
洗漱后,早餐还早,李追远照例和阿璃下起了棋。
依旧没摆棋盘,两人隔空用手指点着下,只不过这次,阿璃不用抓着李追远的手指去点了。
下着下着,还觉得犹有余力可以去分心,无法做到全身心投入。
“阿璃,我们再开一盘?”
女孩点头。
隔空,就再开一盘。
原先那局,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数,新开的这盘,就直接猛打猛冲了。
感觉还行,男孩觉得挺有意思,而女孩那边,也没见吃力。
最终,形式变了但结果没变,男孩以更高的效率输了四盘棋。
“吃早饭啦!”
刘姨的声音,真是动听。
下楼吃饭,一碗粥一个咸鸭蛋下去,李追远很快就吃好了,他下来得早,这会儿其他人才慢慢起来。
刘姨拿了一袋苹果过来,说是路上买的。
李追远拿起小刀,坐那儿给大家削起了苹果。
谭文彬和润生完全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道了早安后,就各自坐位置上吃了起来。
李三江下来了,坐下后刚拿起筷子,就瞅见自己曾孙在削苹果,眼皮子当即吓得跳起。
虽说自家曾孙眼盲后没有自暴自弃依旧积极拥抱生活,在他眼里,那些盲了十年的老瞎子都没自家曾孙日常生活自如;
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干起如此危险细致的活儿。
“小远侯啊,你”
“太爷,我眼睛好了,能看见了。”
简单的陈述,让李三江原地怔坐了好久。
倒是谭文彬和润生先回过神来,马上凑过来查看,不过他们是知道也相信小远眼睛会好的,所以现在表达的也只是大病初愈后的恭喜。
李三江没过来,只是认真看着小远和其他人的互动,互动里,多了眼神。
他用手背揩去眼角泪水,低头,开始扒粥,每一口,都嗦得格外用力和大声。
有些人的情绪是水坝,生活中一点一滴地汇入,习惯性压抑和不表达,只有等蓄满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溃堤。
李追远分起了苹果,端来一盘走到柳玉梅面前。
“眼睛好了?”
“嗯,好了。奶奶,你们这一趟出去顺利么?”
“顺利的,就是遇到几个老朋友,拂不开面子,就一起吃了顿饭,回来晚了。”
“顺利就好。”
“注意用眼。”柳玉梅伸了个懒腰,“还年轻,急着糟践身子,以后会后悔的。”
“我晓得了,奶奶。”
李追远走到李三江面前:“太爷,吃苹果。”
“小远侯啊,太爷再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不用了,太爷,上海的教授不是说了么,这个病,好了就是好了,不好也没什么办法,我以后注意休息就是了。”
“嗯,记得教授还说过,你不能太劳心,那个,等以后上学了,学习上的事,你缓缓,不要太用功费心,身体才是第一位,学习成绩差点也无所谓。”
旁边正喝着粥的谭文彬,忽然感到腮帮子疼。
“好的,太爷,我会联系谭叔叔,让他近期带我去办入学手续。”
“嗯,谭警官是个好人。”李三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喊了一声“壮壮”,将一根烟丢了过去。
“太爷,上学前,要不要和我爷奶他们知会一声?”
“你以为汉侯和桂英侯还不知道?”
“已经知道了么?”
“迁户口第二天,我就去家里找他们把事情说了,桂英侯哭得厉害,汉侯倒是没哭,但也伤心得紧。”
李追远这才意识到,迁户口后,李维汉和崔桂英来看自己的频率,一下子降低了,也就前阵子来了一次,当时自己还瞎着,怕他们担心,就蒙着眼装作在玩“捉鬼”游戏。
现在看来,是爷奶怕来这里看自己后,一个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你爷奶也是需要缓缓的,这事儿对他们打击最大,你别怪他们,他们虽然孙子辈多,但偏心的也是你。”
“太爷,我晓得。”
“他们把你妈以前汇过来的钱都要给我,说给你交学费啥的,被我骂回去了,呵呵。
我说了,你现在既然落在我户口里,那就归我养。
反正他汉侯也不吃亏,以后给我养老送终,我这家底子还都是给他孙子。”
“太爷能长命一百二十岁的。”
“呵呵,行了,你现在眼睛也好了,等确定入学后,我再喊你爷奶来一起吃饭,你以后还是跟太爷我住。”
这时,李追远耳朵动了动,扭头看向坝子外,他看见了昨天那位兼职说书人——余树。
记得他昨天对谭云龙说过,他今天就要走了,没想到,一大早地就来了这里。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这个人没什么危险,可他的存在以及活动,还是让李追远觉得不是那么舒服,因为对方有一定概率会撬开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
刘姨端着粥碗先一步起身,走到坝子台阶处,看着来人,问道:
“走错道了吧?”
余树笑了笑,拿出折扇摇了摇,回答道:“没,专程来讨口饭吃。”
刘姨不耐烦道:“这里只有家常便饭。”
“走江湖的苦艺人,吃的,不就是家常饭么,哪有什么资格天天酒楼雅座。”
李三江听到动静,嘴里咬着苹果起身看去,见到来人后,马上笑着走去:“稀客稀客,来,坝上坐,坝上坐。”
李三江虽然不知道这人具体身份是什么,但能被警察围着跑东跑西的,不是犯人那就是贵人。
余树和李三江握了手,却站着没动。
这时,坝子上坐着喝茶的柳玉梅开口问道:“阿婷,谁来了。”
余树主动接话:“一个跑江湖说书的。”
“那就来一段。”
“好嘞,您且宽待。”
余树转身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推着一辆小车过来,上头装着自己的一套家伙事。
李三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罕地问道:“咋的了,这是?”
余树边搭台边笑着回应:“想混口饭吃,就得卖点手艺。”
“一顿饭的事儿嘛,不用这么麻烦。”
“那不成叫花子了么。”
“也是。”李三江明白对方意思了,扭头喊道:“润生,壮壮,来帮忙。”
润生和谭文彬早就看见来人了,但他们可记得昨儿个小远说的对方可能是同行,所以此时全都看着李追远。
“润生哥,彬彬哥,帮忙吧。”
润生和谭文彬上前帮忙搭台挂帆。
余树没坐北朝南摆,而是坐西朝东。
对着坐在那儿喝茶的柳玉梅以及那座东屋。
李三江问道:“要不,这场纯当我包场了,我再去村里喊些人来,免得你落个冷清冷。”
余树摇头拒绝,说道:“价钱早说好了,就是一顿饭,再说,这里人很多了,热闹着呢。”
随即,余树目光落在了李追远身上,他不禁笑道:“眼睛好了?”
“嗯,好了。”
下一刻,余树打开蒲扇扇了扇风,可其指尖,却在扇面上不规则地敲动。
眼睛乃面相之泉,眼睛好了能视物了,这泉才算重新活跃起来。
男孩知道,他在算自己面相。
昨儿个他就问自己是不是一直姓李,还问太爷自己是不是他亲曾孙。
李追远决定算回去,来一场对冲。
就在他刚准备这么做时,柳玉梅的声音传来:“小远,来给奶奶泡茶。”
“来了,奶奶。”
李追远转身走过去泡茶。
余树见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收起扇子,对着自己额头连敲三下,敲得挺用力,额头都泛红了。
接下来,他就开始说起了书。
今儿个讲的还是唐也依旧是李世民,却偏戏说而非正史,讲的是李世民某次遇险时,被少林寺僧人所救,最后在僧众以及各方江湖人士帮助下,打赢了对手获得胜利的故事。
他就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不仅将故事讲得生动引人,更是再次以口技呈现出金戈铁马与沙场厮杀的气势。
李三江都听痴了。
润生和谭文彬,是一会儿入迷一会儿惊醒,但短暂的惊醒后再次入迷。
李追远则一直坐在柳玉梅身边,陪着她喝茶。
这一讲,足足两小时没停歇。
讲完后,余树一拍扇子,下弯腰行礼。
“好!好!”李三江带头鼓掌。
润生和谭文彬也用力鼓掌,但鼓着鼓着就又回头看向小远。
李三江对刘姨说道:“婷侯啊,中午做点好的,我和余先生好好喝一顿。”
柳玉梅开口道:“阿婷,给他口吃的。”
“唉!”
刘姨进了厨房,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很快端出一碗早上剩下的凉粥以及一碟小咸菜,就这两样,连个咸鸭蛋都没有。
李三江不满道:“这怎么能行呢,家里又不是没吃的。”
谁知余树却主动接过碗,将碟里咸菜倒入粥中,拿起筷子,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边吃还边赞道:“真好,大热天的吃凉粥舒坦。”
李三江皱着眉,想再去劝,可人家转眼间就把一大碗粥吃下去了,只能道:“等余先生你消消食,我们待会儿再”
“李大爷,我吃过了。”余树站起身,将碗筷递还给刘姨,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嘴,“李大爷,按理说,入门卖艺,得先请主家先人安的,你家可有?”
“先人牌位没有,仙人画像倒是有不少。”
“那就请你带我去拜拜吧。”
“请。”
李三江将余树带进了厨房隔壁的小房里,这里摆满了神仙画像,此间之丰富,让余树都惊了一下。
李三江开始挨个给他介绍神佛,余树一个个拜过去。
等听到李三江把孔子画像介绍成元始天尊时,
余树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甚至,一度把他给弄不会了,不知是该行道家礼还是儒家礼。
最后没办法,只能拜了两次。
出来后,余树径直来到柳玉梅面前,说道:“按规矩,得拜一拜的。”
柳玉梅无奈地摇摇头,对李追远说道:“就不该吃那顿饭的。”
余树把腰放低:“该拜一拜的。”
柳玉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余树推开东屋门,走了进去。
李追远离开座位,看了看柳奶奶,见她低着头没什么表示,男孩就往屋门口挪了几步,正好可以看见屋内供桌前,正在以行大礼跪拜的余树。
其实,现在人就算磕头,也是千奇百怪,大部分也就尽个心意走个流程,也不追求什么标准不标准了。
余树行的是标准大礼,起初神情肃穆,三拜之下后,面容悲痛,泪流满面。
拜礼结束,余树没急着出来,而是在擦拭眼泪调整情绪。
他知道男孩在门边看,却没做丝毫遮掩。
人在一些特定的地方,会主动褪去伪装,让自己显得坦荡和干净。
最后,余树用力揉搓了一下脸,强行露出微笑,他走了出来,再次来到柳玉梅面前,刚准备说话,却被柳玉梅出声打断:
“拜完了就走吧。”
“是。”
余树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装车后,就推着车离开了,李三江亲自将其送到村口。
柳玉梅屋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起身,走进了屋,在供桌前坐下,扫了一眼上头有新有旧的牌位。
“倒是都还记着你们。”
顿了顿,她带着怨气说道:
“可你们谁记着阿璃。”
谭文彬前天就回家了,走时痛哭流涕,仿佛生离死别。
弄得李三江都忍不住调侃道:“成,伢儿有天赋,以后谁家要哭丧的就来请你,保准能哭得让主家满意。”
抱完了润生、李三江后,谭文彬还想抱李追远。
直到男孩又递给他三本子题,一本数学、一本物理以及一本化学。
谭文彬没有抱下去,却哭得更大声了。
他走时,打着雷下着雨,是润生骑着三轮车把他载回去的,二人虽然都披着雨衣,却依旧淋得很狼狈。
今天,艳阳高照,谭云龙特意请了假,开着一辆桑塔纳来接李追远入学。
李追远依次和家里人说了声,李三江老怀甚慰地遵嘱:“小远侯啊,记住太爷的话,上课随便听听,千万别太动心思,眼睛重要,晓得不?”
谭云龙站在旁边听到这话,也不禁摸了摸自己腮帮子。
李三江还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的都是糖果小饼干:“来,这个带着,跟小同学们分一分。”
李追远接了过来。
“别怕,在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回来就跟太爷说,太爷给你撑腰去学校里找他。”
谭云龙忍不住插话道:“放心吧,李大爷,没人会欺负小远的,再说了,彬彬也在呢。”
李三江反驳道:“壮壮念的是高中,又不是小学。”
谭云龙只能点点头,不再说话。
润生拿出了一支钢笔,递了过来,他在李三江这里帮工还种地,前天刚开了第一个月工钱,全拿来买了这支钢笔。
买完钢笔后发现没钱买墨水了,最后还是李三江知道了,带着他去了那家商店讨说法,强行让老板又送了一瓶墨水。
柳玉梅给了个红包,这次没往里头塞一沓子钱,很薄,就一张,意思意思。
李追远收下了。
阿璃什么都没准备,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很急,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个情绪,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复杂,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
男孩走到女孩面前,说道:“阿璃,等我放学回来,你帮我写作业。”
女孩眼睛亮了。
和家里人最后挥手告别时,李追远对李三江喊道:“太爷,我要去上高中了,明年考大学!”
“好好好,我家小远侯最厉害了!”
“呵呵呵”旁边,柳玉梅都听笑了,显然,老家伙压根没听进去,还以为是童言无忌。
跟着谭云龙走出小径来到村道,坐进车里后才发现里头还有一个司机。
司机不年轻,很显老,头顶,边区也无力支援中央。
谭云龙笑着问道:“你太爷还不信你要上高中。”
“嗯,入学手续办好给他看就行了。对了,谭叔,这车”
“我可没公车私用,这是学校里的车。”
“咳咳咳咳”司机开始咳嗽。
谭云龙指了指司机,说道:“小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吴校长。”
司机师傅马上回过头,对着李追远伸出手,握了一下:“吴新涵,李追远同学,欢迎就读本校。”
“校长爷爷,您辛苦了。”
“没事,你可以叫我爷爷,不用加校长。”
“那您就叫我小远吧。”
“哎,好好好。”
起初,谭云龙第一次打电话询问入学事情时,学校领导圈层里,也只是小炸。
是有人知道“少年班”这事的,但这年头,消息渠道闭塞,信息流转不发达,因此哪怕是学校高学历的几个老师,也只是简单听说过,只知道这种孩子一般是神童。
不过还好,中间时间充裕,而且李追远因为中间瞎了一段时间,怕耽搁入学,保险起见,谭云龙就将李追远的学籍资料先给了学校希望通融。
学校就发动自己关系网去了解,还专门派了两位体育老师坐火车进了京,那两位老师很争气,还真找到了地方,然后拿姓名资料去询问时,得知这个叫“李追远”的学生要去上高中了,被一群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追着打。
得亏派去的是体育老师,身体好,跑得快,要不然还真得算工伤。
但具体情况总算是打探回来了,然后,办公室就彻底炸了。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个学生,会莫名其妙跑到乡镇里来上高中,但无所谓,因为这对于学校来说,简直就是送上门的高考状元。
要不是谭云龙死守住址,也警告学校不要来打扰,吴新涵早就带人过来了。
车驶入学校,在办公楼前停下。
一群老师马上跑了出来,目露期待与好奇,他们倒是没校领导的那种功利心,纯粹是种了半辈子萝卜,想看看地里长出的金疙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人群里出来的,还有潘子和雷子。
这俩家伙因为没写暑假作业,被班主任喊到办公室里严厉批评。
本以为是一场持久战,谁知道批评刚开始,办公室里老师们就喊着“来了来了”,然后班主任就让他们回教室了。
哥俩还挺庆幸,留在原地,还想看看是哪位来了给他们解了围。
潘子:“校长开车的,校长还去开后门了。”
雷子:“是哪位领导来视察了吧?”
潘子:“不应该啊,没提前通知我们大扫除啊?”
然后,他们看见了从车上走下来的李追远。
“这小孩,怎么有点眼熟。”
“对唉,我好像在哪见过。”
“潘子哥,雷子哥!”李追远向他们挥手打招呼。
一瞬间,老师和校领导的目光都向这两位看来,包括班主任。
这心理压力太大了,潘子和雷子连招呼都不敢打,直接低头奔向教室。
“额”李追远有些疑惑。
男孩上学挺早,但并不熟悉传统校园生活,还以为潘子、雷子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
“你们认识?”吴校长慈爱地问道。
“他们是我堂哥。”
“嗯,好。”
吴校长记住了,打算待会儿去问问他们班主任学习成绩如何,毕竟有血缘关系的话,多少应该能带动点,总不至于一大家子,脑子就长一个人身上。
李追远被带进了小会议厅。
原本应该被带去校长办公室的,但办公室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一路上,周围老师们开始叽叽喳喳。
“年纪这么小么?”
“年纪小才叫神童嘛。”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反正有测验的,看看结果。”
“入学了去谁班上?”
这个问题一出来,人群中的那批高三班主任,互相对视时目光都冷了下来。
尤其是那几位资历老的,更是流露出舍我其谁的气势,他们快退休了,这个阶段的老师,是真的无所畏惧,哪怕对着校长都敢拍桌子的。
那些个年轻的班主任,倒是看得开,知道没自己的份。
尤其是其中一位叫孙晴的班主任,她教的是语文,带的是普通班,谭文彬就在她班上。
“小远,我给你介绍,这是教育局的刘局长,这是…”
吴新涵领着李追远依次介绍。
李追远是不怯场的,主动跟着喊人。
他以前在少年班时就很受老教授们的重视,一是因为他全面,哪怕不能每项都第一,却每项都名列前茅不像其他同学会有明显偏科;二则是,他很正常,交流接触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一通流程走完,到了最后的关键步骤。
“小远啊,这是我们学校老师自己出的卷子,你看看,挑着做做?”
这话说得很委婉和客气,但在场大家伙,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百闻不如一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最终还是得在这上面见真章的,这也是学校的目的。
这些卷子,全是各科目组老师新编的,不存在泄露的可能,所以成绩绝对真实有效。
李追远坐了下来,拿起笔,开始答题。
原本,校领导和局领导是想着再看一会儿后,就出去抽根烟的,毕竟这么多科目的卷子就算挑着写,也不知道得做多久。
但很快,大家就神情怔住了。
李追远做的第一套是数学,几乎不用思考,目光扫下去就写答案,而且出现了手还在写着上一题目光却已经往下挪到后面题目的奇景。
在场的没文盲,可是谁见过答数学卷时,是手速制约了答题速度的?
其实,李追远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得足够好,才能让自己接下来的学习生活可以更轻松不受约束,不会因为学习这种事情,耽搁到自己捞死倒。
数学卷写完,李追远继续做物理卷。
吴新涵说出了围观人的心声:“快,批改一下。”
数学组老师们开始批卷,一个个红勾快速打起。
围观的人在期待“×”的出现,但一直没有。
而打勾的数学老师们,也是一阵阵心惊,他们自己出的卷子,知道卷面形式虽然是模仿高考题的,但难度,其实远超普通的高考题,因为高考题是分档的,会有送分题基础题和拉分题。
他们这套卷子,是不能复印下来给高三年级考的,因为容易给学生心态考崩。
数学组组长看着校领导和局领导说道:“全对。”
其实,是有一点问题的,比如两道解答题,用了不属于高中的方法,可能会导致阅卷时被扣分,但这种瑕疵不值得在此时说,提醒注意一下就好了,就跟平日里叮嘱学生考试时别忘记写“解”一样简单。
吴新涵等校领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和局领导们握手,这下,心中石头终于落地了。
老师们则不停倒吸着冷气,虽然才只做了一套数学卷,但从业者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位年轻老师忍不住打趣道:“我要是教了他,以后再教其他学生会不会索然无味?”
有老师笑了,也有老师忍不住回侃道:“还需要你教啊?”
物理化学卷快速答完后,李追远继续答其它卷子。
没人打扰劝阻他,既然他愿意全部做,那大家是乐得看完所有结果的。
语文卷他也在认真做,根据题目要求,他还写了一篇字词优美结构严谨的公式化作文。
总之,确保自己没有偏科,每一门课都能随便请假。
唯一跳过的,是英语听力,这不是李追远要跳的,是英语老师们看着李追远的答题速度主动提出跳过的,毕竟他们也不想因为播放听力耽搁在场这么多人时间。
全部做完,李追远放下笔,揉捏着手腕,旁边吴新涵见状,亲自伸手过来帮忙捏捏。
做这些题目,不费脑子,就是费手,这点计算量,远不如自己看一次风水气象。
卷子很快批完,哪怕是作文,语文组老师也说不出什么纰漏,而且虽然写得快,但这字写得是真漂亮。
很多老师都摘下了眼镜开始擦拭,大家伙今天,都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神童震撼。
谭云龙倒算是全场最镇定的一个人了,他丝毫不担心男孩入学考试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男孩已经给过自己好几次凶杀案震撼。
吴校长弯下腰,笑吟吟地问道:“来,小远,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高三年级的几位优秀班主任。”
这样的学生,肯定得交给有资历且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带。
嗯,虽然吴校长也不知道资历和经验对眼前这男孩来说有什么用。
李追远这时回头看向谭云龙,问道:“谭叔,彬彬哥在哪个班?”
谭云龙很想笑,但他憋着。
然后目光看向自己儿子班主任孙晴,老熟人了。
别的学生家长,恨不得一学年家长会时,才能见到一次班主任,他得益于自己儿子的大力引荐,恨不得月月见。
有时都怕见多了传出闲话,还得和妻子交替轮班。
“小远啊,我们选班”
李追远没等吴校长把话说完,就起身,走到年轻的孙晴面前。
“老师好,以后我就辛苦您教导了。”
说完,李追远对孙晴鞠了一躬。
“老师,您姓什么?”
谭云龙接话道:“孙晴,孙老师。”
孙晴对谭云龙投以感激的目光。
“孙老师,我们回班上上课吧。”李追远伸手,牵住孙老师的手。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这是自己靠能力争取来的特权,不用白不用。
那几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还处于错愕阶段,吴新涵先反应过来,笑道:“孙老师,小远可是我们学校的宝贝,这是学校给你分派的任务,你得照顾好他。”
“请校长放心,我会的。”
孙晴牵着李追远走了出去,她压力有点大,不太敢继续待下去了。
刚出小会议厅的门,里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谭云龙也跑了出来,说道:“小远,晚上叔叔来接你放学去家里吃饭。”
“不用了,叔叔,我回家吃。”
“那好吧。”谭云龙拍了拍男孩肩膀,向校门口走去。
走入教学楼,上楼梯。
李追远察觉到孙晴的手心很烫,还在出汗。
其实,到现在,孙晴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本高中是个大高中,一个年级有十几个班。
前几晚她跟丈夫在床上入睡时,倒是也臆想过这孩子要是能进自己班就好了,但她真没料到,寿桃竟然真会摆在自己面前。
因为心神不定,上楼梯时,孙晴还踏空了一下,还好及时手撑地稳住了,要不然这个校长刚交给自己的神童,就要被自己带着从楼梯上摔下去。
孙晴当即后怕得眼睛都湿润了。
“孙老师,我和彬彬哥和谭文彬同学做同桌吧。”
“额,好。”
答应完后,孙晴皱了皱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具体是哪里,她一时想不起来。
等真走到高三13班的门口时,孙晴才知道哪里不对了,李追远也知道了。
因为他看见,谭文彬的座位,独立于班集体之外,紧贴老师讲台。
由于背对着教室门,谭文彬第一时间不知道李追远来了,他正专心做题呢。
老师们都去看热闹去了,几乎整个高三年级这节课都在自习。
察觉到班上氛围异样后,谭文彬这才回过头,先看见班主任,再看见李追远,随即,喜笑颜开,压根不顾年龄上合适不合适,也不在乎出不出丑,直接摆手喊道:
“小远哥!”
孙晴习惯性瞪向谭文彬,这个学生本性不坏,但就是会惹事,而且性格太外放。
但瞪了一会儿后,目光不由柔软下来,毕竟自己今天还沾了他的光。
“同学们,介绍一下我们班的新同学。”
李追远走上讲台,露出标准的腼腆笑容:
“同学们好,我叫李追远,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孙晴指了指靠门的第一排:“谭文彬,你把你桌子摆这里,你和小远做同桌。”
“好的,老师。”
谭文彬将桌子搬到位置,因为他个子高,就坐在了靠墙里面,李追远坐外面。
其实,李追远本意是想坐最后一排角落的,那里风水好。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谭文彬,你出来帮小远领一下书。”
“好嘞,老师!”
接下来,就是朴实无华的上课时间。
老师在前面上课,李追远坐在下面翻书,他需要把高中课纲重新过一遍。
上课时,会有其他老师装作经过这里的样子,看向他。
下课时,其他班听到风声的同学也会凑到这里。
不过,李追远只是默默翻着自己的书,没有表现出外向,有谭文彬在,也没人能打扰到他。
中午吃饭时,谭文彬说学校食堂太难吃,就带着他去了外面小吃铺,还额外带了一个人,就是上次被欺负的郑海洋。
他父母都是海员,常年不在家,所以显得很内向。
吃饭时,谭文彬说,班主任和校长都找他谈话了,要他负责好好照顾小远。
吃完饭后回到教室,就是名义上的午自习,其实安排的是语文课,然后二十五分钟午睡,接下来就是继续上课。
老师们给予了李追远很大的自由度,比如上英语课时,李追远在她眼皮子底下翻着物理教材,人也装没看见。
下午第二节课上完时,李追远把教材都翻完了。
他决定明天起,把魏正道的书带到教室里来看。
第三第四节都是数学课,李追远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他不是不尊重老师,而是清楚真要生动演下去后,自己会很累,不如一开始大家就形成默契,各自轻松。
起初,同学们都以为会有好戏能看,毕竟他们的数学闫老师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
但数学老师上着上着,发现坐在第一排的小同学在睡觉后,居然贴心地把自己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同时,脸上流露出慈爱的笑容。
第四节课上到一半时,闫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三道题,让同学们解答,他自己则走下来,轻轻拍醒李追远。
李追远坐起身,看向黑板的题目,拿起笔,唰唰写出了答案。
闫老师见状,咽了口唾沫,然后搓了搓手,小声问道:“小远啊,有没有兴趣参加奥数竞赛?”
“好的老师,我参加。”
闫老师一时激动,对着学生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谢谢。”
第四节课上完,可以吃晚饭了,然后就是晚自习。
李追远看向谭文彬:“彬彬哥,我回家了。”
谭文彬愣了一下,问道:“不是,第一天你就不上晚自习了?”
“嗯。”
“额,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完整体验一下高三生活的一天?”
“不太想,我叫润生哥这个点来接我了。”
书本文具这些都可以放在书桌上,李追远空手走出教室。
路上,很多学生都在看着他,他们有种高中圈里混入个小学生的感觉。
李追远也有相似的感觉。
等走出教学楼时,李追远才记起来自己忘记去和潘子英子雷子他们教室打招呼了。
算了,明天再去吧。
“小远哥,等等我!”
李追远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谭文彬背着个书包狂奔而来。
“彬彬哥,我回家。”
“我也回家。”
“我回太爷家。”
“我回壮壮家。”
“你逃课,不怕谭叔揍你?”
李追远看了课程表,这里早晚自习都标注了课时,其实都是有老师来上的正规课。
“没事,我爸巴不得我粘着你。”
“你和谭叔报备过了么?”
“回去后我到张婶小卖部给他打个电话。”
“哦。”
李追远应了一声,继续向校门走去。
谭文彬跟在后头,脸上洋溢着笑容,尤其是看着那些吃完饭还得回去继续上课的同学,他笑得更开心奔放了。
走出校门,李追远开始寻找润生三轮车的位置,但是没找到。
“哎,润生忘记来接你了么?”谭文彬也踮起脚四处眺望着。
“润生哥应该停得比较远,我们先过马路吧。”
“他有病啊,不在校门口接你?”
“校门口人多。”
“人多,这算什么理由?”
走过马路,避开了此时的学生和商贩人潮,李追远看见了西北角巷子口外头、正边跳边挥动手臂的润生。
走过去时,谭文彬忍不住骂道:“你干嘛不直接停李大爷家坝子口来接我们?”
然后,谭文彬就闭嘴了。
因为停在巷子里的三轮车后头,坐着一个身穿红色裙子的女孩。
虽然这里偏僻,但也只是相较校门口而言,依旧不时有人经过。
女孩坐在三轮车板凳上,像是一只极易受惊的小鹿,可以看出她的坚强与勉强。
李追远上了车,女孩马上伸手主动握住男孩的手,这才彻底安定。
谭文彬站在车旁,一时不知该上不该上。
润生还记得先前的嘲讽,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多余了。”
“我明天让我爸把自行车给我送来。”
“彬彬哥,上车吧。”李追远已经发现,阿璃对家里熟悉的人,抗拒感已经没那么大了。
“好的,小远哥。”谭文彬上了车,坐到最边缘位置。
“回家喽!”
润生蹬起三轮,驶出巷子,往家的方向西行。
车上,少男少女们洋溢的青春,羡慕红了晚霞,招摇下了夕阳。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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