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听姜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咬牙切齿,她听得心里发毛,往下再问,姜暖便闭了嘴不说。
于是她拿了主意,想得了空子找白黎问问去。
她们几个投宿的时辰正是该用晚膳的时候,可这间不知名的小客栈倒并不见人多。
隔壁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阵,姜暖就听见了老板娘有些别扭的声音:“姜小姐,这饭是给您送屋里去还是您到外面来用?”
“放外面吧,屋里太小,弄得一屋子菜味也出不去。”姜暖开口应了。
“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那个瘦高瘦高的老板娘走过去了。
“那咱出去用饭吧,我去叫白黎过来。”杨玉环正想去找白黎问问话,现在可得了机会,所以她起身就往外走。
“急什么,饭菜没那快凉。”姜暖对着杨玉环眨眨眼:“我脸上油腻腻的,你先给我投把布巾去。”
“是。”杨玉环见姜暖神色古怪,也没有多问,马上就把架子上的木盆搬到了桌子上,一条布巾丢在水中,哗啦哗啦的让她搅和的好大声音。
“那个老板娘有问题。”姜暖凑到杨玉环耳边轻声说道:“我不认识她。可她刚才叫我姜小姐。”
杨玉环诧异地回头望向姜暖。
姜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接过投好的布巾,姜暖装模作样地抹了几把,随手又把布巾扔到水中:“把这些告诉白黎。”
“行了,你去叫小白过来吃饭,吃了饭都早点歇着,明天还得赶路呢。”姜暖说着话打了个哈欠,看着有些疲倦。
杨玉环搭声应了,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姜暖回身把桌子上方才没有喝的茶水倒到木盆中,反正是不好看出颜色来的。
把木盆又端回靠墙的架子上,姜暖从杨玉环的小包袱里摸出了那柄木梳,拆开自己的头发,不慌不忙地梳理着。
梳着梳着,她直觉后背发凉,有人在窥视自己!于是猛的一回身,就看见了虚掩的门缝后正露出老板娘的半边脸,看着跟鬼一样!
姜暖心里咯噔一下,这店果然有问题。
“哎呦!”姜暖惊叫一声,手中的动作停了,才梳起的头发又散落到了肩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吓我一跳!”她对着门外呵斥道。
“真是对不住!”老板娘没想到会和姜暖对了面,显然她也是吃了一惊:“我就是过来看看您这里还需要点什么,不曾想吓了您!”
老板娘站在门外施礼赔罪,却并不往屋里站,好似怕光一般。
“正好,这茶水才喝了一杯,都有些冷了。给我加点滚开的水。”姜暖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扭了身子低着头梳理自己的一头长发。
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先往桌上放的茶杯里瞄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提茶壶:“您没喝啊?壶还满着。”
“就喝了一杯,天冷,就想喝烫嘴的。”姜暖把发髻梳好,又戴了一支簪子,自己伸手抚了抚,觉着挺满意。又弯下腰把包袱打开,把木梳收了进去。
老板娘出去又进来,把茶壶放在桌子上。还没等说话,外面就传来杨玉环的声音:“姑娘,咱先用膳吧,我把白黎也给叫过来了。”
“嗯。”姜暖应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干活不行,吃饭倒是挺急……”
听得立在门口的老板娘眼神一闪。
姜暖出了客房,关好房门,懒洋洋地走到了外面。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女人。
“可吃上米饭了!”看到桌上的饭菜,姜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这两天一直吃饼子,干巴巴的没吃头。”
待到她坐下后,才对着站在桌边的白黎和杨玉环挥了挥手,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端起一碗米饭,然后用筷子去夹菜。
“老板娘!”她抬头叫道:“你看看这个菜怎么吃?”
老板娘就站在柜台里,听见她一叫马上就走了过来,低头朝着她用筷子点着的盘子里一看:肉片白菜上躺着一根油汪汪地头发!
“真是对不住!”老板娘赶紧陪了笑脸施礼:“我再从新跟你炒一盘去。”说着她端起菜盘就走。
“放下!”姜暖用筷子指着桌面:“先把这个菜放下,等新菜做好了,这个再撤下去。”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闪动,就像是在外面吃饭吃的多了,早就知道了生意人的那一套小伎俩似的。
“呵呵。”老板娘把那盘菜又放在了桌子上,“那您几位稍等……”
老板娘的身影很快就闪到了后面,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厨房里切菜炒菜的声音再起。
这边桌子上不等姜暖开口,白黎已经迅速地把所有饭菜都试了试,然后低声说道:“菜里下了药。饭里没有。”
老板娘再回来的时候,桌上的一盆米饭已经见了底,其余的两盘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太慢了!”姜暖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拉进了口中:“我们都吃完了,菜才上来。”
“你们吃吧,我回房了。”说着她站了起来,走路有些摇晃:“奇怪,怎么这屋里的桌椅板凳都在动呢?”她扶着桌子茫然地摇着脑袋。
“还是我扶您回去吧,走了一天,太累了。”杨玉环说着也放下了碗筷,谁知她才起身,就又做了下去,试了几次都未能站起。
“怎么回事?”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白,就你吃的多,菜都让你吃了!怎么你没事儿?”姜暖又扶着桌子东倒西歪地坐了下来,对着对面的白黎说道。
白黎端着碗,头都没抬,咚的一声直接把脑袋磕在桌子上,不动了……
白黎不敢再抬头了,这一早一晚的功夫,他已经被姜姑娘说成了饭桶。他就是再傻现在也明白了,他是替某人背了黑锅了……
“小白?”姜暖想起身过去看看,可是屁股好似已经与凳子完美的结合了,她动不了,于是只能用眼神示意杨玉环。
杨玉环似乎比她还虚弱,现在已经连手臂都抬不起了。
于是姜暖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降一直站在桌边似乎是在看戏的老板娘。
瘦高瘦高的老板娘确实是在看戏,而且看得面目狰狞双手都握成了拳。
“动不了了?”她没有再捏着嗓子说话,这回一张嘴,姜暖就有了一丝很熟悉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并不是愉快的。
“贱人!”老板娘并没有盲目的靠近姜暖,只是伸脚在她的腿上狠踢了一下,虽然姜暖感到小腿骨处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她脸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腿不是自己的。
“你干嘛踢我?”姜暖不满的问道。
“只可惜你现在是不知道疼的。”老板娘遗憾地摇头,随即她似乎有些兴奋地过了头,把两只捂着的拳头重重地捶在自己胸口,脚步挪动,不停的在桌边走来走去:“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终于让这小贱人落到老娘的手里了!只是还少了一个小杂种……”
听到这里姜暖要是再记不起这个女人是谁来,那除非是提前四五十年得了老年痴呆症。
“马素云?”
老板娘的个子很高,姜暖需要仰视着她。而此时姜暖正认真的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扫拉扫去,记忆中脸上的长着横肉的又高又胖的妇人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现在才认出老娘来不嫌太晚么?”马素云笑的得意极了,每说一句话都觉得痛快!
三年了,他们一家自从被这个贱人赶出帝都后,他们就四处流荡,试试探探地往帝都走。
他们在帝都住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那里的繁华与好吃懒做的日子,如今他们像野狗一样的活着,而且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他们一定要回去。
只要能回到帝都,他们就能有机会。马氏夫妇觉得输在还是小丫头的姜暖手上太窝囊,就凭这个,他们就更要回去,回去把他们一家所受的侮辱再加倍还给那一对儿早该死去的姐弟!
然而,就在他们走走停停的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承天郡的时候,马氏的丈夫病倒了,这一病还颇为缠绵,前前后后在床上躺了有十来个月,耗光了他们的大部分银两后,死了。
马氏几乎闹了个人财两空。
这些因子还是她那抠门会算计的丈夫一直把银票贴身藏着才带出的姜府,如今丈夫死了,两个儿子又太不成气候,她的主心骨一下就没了。
给男人办了丧事,马氏已经万念俱灰,报仇什么的已经成了做梦都不会想的事。
看着两个张着嘴就会吃的两个蠢货儿子,她咬咬牙,拿出剩下的几乎所有的银子盘了这间半死不活的小店。
五六间客房,再加一间不大的门脸,好歹经营着,娘几个也能吃上口饱饭。撑不死饿不着。
慢慢地,她已经忘了姜暖和姜温这两个名字……直到今天姜暖突然出现在这里。
马素云也是费了些时间才认出姜暖的。
时间过了三年,她已经由一个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
虽然从她的脸色上看出疲惫与风尘,但马素云还是吃惊的发现,当年那个几乎都要病死的小丫头,现在出落得像极了她的母亲。
只是姜暖的眼中没有谢贞的温婉,她更多的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信。
这样的姜暖,即便是女子看来也是别有一番魅力的。
“呵呵!”马素云扭头看着姜暖,又看了看桌子上趴着的两个人,她忽然高兴的想哭。一会面目扭曲的想要直接把姜暖掐死,一会又觉得可以把她一刀一刀的活剐了吃肉……她觉得现在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都是这个女子造成的。因此,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置姜暖。
姜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直接面对马素云也不认识她了,因为她现在太瘦了!和过去那个肥胖的身材已经没有一天相似之处。
“娘,你怎么在这儿聊上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贼眉鼠眼地从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屋里的一切。
“金宝!快过来,都动不了了!”马素云使劲朝着那个青年挥了挥手,满眼都是兴奋的光芒:“快点帮娘想一想,要怎么处理这个贱人!”
“都倒了!”金宝是马素云的大儿子,听见他娘这么一说,连跑颠颠地就窜了出来,一下子就和坐的端正的姜暖打了个照面。
那双清明无染的大眼看得他一哆嗦。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在姜家挨揍的夜晚。那顿揍挨得瓷实,一条腿还留下的残疾,走路已经不利落了。
金宝立时脚步就停了下来,不敢轻易往前再走。
“没用的东西!”马素云撇撇嘴,伸手没轻没重地在姜暖身上拧了一把:“看见没有,现在我们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她!”
金宝的视线又在姜暖的脸上看了看,越看视线越痴迷,像带了钩子似的一直移不开,最后他咽了下口水说道:“娘,我还没有媳妇呢!”
“不行!”马素云长脸一拉:“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仇人回来做老婆!”她断然拒绝,对于见了美色就走不动道的儿子很是失望。
“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真是随了你爹!早晚死在女人身上。”马素云又看向姜暖,不想再和儿子多说话,省的影响才好起来的心情。
“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姜暖忽然开口问道。
“骚蹄子,你还惦记着我家银宝?”
马素云每次对上姜暖这张与谢贞越长越像的面容,就有些不舒服。会让她记起谢贞死后如骷髅似的模样。她有些不自然的别开头:“把你弟弟叫出来吧,别在床底下藏着了。咱们娘几个就在这里做了她们!”
说着,马素云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把支着的窗户也放了下来。
“银宝,银宝。”金宝就在前面扯开嗓子喊了几句。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按说这个客栈建的极为简陋,墙皮也就是一块砖的厚度,隔音有限,他们在外面这么说话,在客房里的银宝也不能一点听不见啊……
马素云皱着眉头,迈开大步就走了进去,不一会就揪着一个浑身都是土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走了出来:“让你藏在床底这为了万一娘失了手,你去补刀的,你怎么倒躲在那里睡着了!”
“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那个公鸭嗓的男子一边使劲想挣脱马氏的手掌,一边用眼睛往这边瞟,一对上姜暖的眼睛,他便愣住不动了。
过了半晌才说道:“这个女人杀了多可惜,不如给我当老婆吧……”
姜暖摇了摇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大腿上有些起皱的裙子,然后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她家一共四口人,还有一个贼婆贼子已经在这里了,小白,就交给你了。”
姜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大门走去:“玉环,赶紧把你的包袱拿着,咱么到外面等着。”
“是。”杨玉环趴在桌子上几乎都忍得要坐不住,她得到姜暖的命令后马上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匆忙看了屋里的众人一眼,就冲进客房,转眼工夫,她就提着自己的包袱跑出了大门。
客栈的大门从里面关起。站着马氏一家,此时都已经傻了眼。马素云想不明白怎么上一刻还能掐能骂的小贱人,怎么又好好的从只眼前走了出去呢……
姜暖带着杨玉环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她让杨玉环把帘子放了下来。
严实的车厢里一片漆黑。杨玉环看不清姜暖脸上的表情,她也不敢贸然说话,只好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和安静,除了偶尔有路过的行人匆匆脚步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很快的,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外面传来白黎低沉的清喝声:“架!”
一直紧绷着的姜暖这是才身子软软地靠在了车厢上:“那几个人曾经霸占过我家的祖宅,我和阿温小时候也差点死在他们手上。我原本是想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
马车轻微摇晃着走了没有多远,就停了下来,“东家,还是歇在这里吧。”白黎说道。
姜暖叹了口气,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看见面前的客栈正是最初停下的那家。
“这家,不会再有问题了吧?”一晚上有惊无险,杨玉环还是有点后怕。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哼!”姜暖冷声哼了,扭头盯着白黎看了一会儿:“有没有话对我说?”
白黎红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姜暖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不在和他废话,率先就往里走。
这时,她只觉得左眼余光处一阵大亮,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扭头朝着黑漆漆的左边望去,不远处火光冲天,烧的正旺。好在那里是单独的几间屋舍,着了也就着了,并不会连累街坊邻居。
火势终于惊动了四周的人们,已经开始有人喊叫着,奔跑着开始救火……但姜暖知道,一切已晚……
进了客栈,同样要了客房,姜暖到头便睡,她累极了。几乎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她不能再想了。一定要补充一下体力。否则,明天面对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的时候,她怕自己已经支撑不住。
安安静静的睡了一觉,姜暖的脸色依旧不减好转。她自己也觉得怕是要病了。
和平时一样用了早饭,姜暖叫住了想要出去套车的白黎:“带我直接去见阿温。”
“啊?”杨玉环以为姜姑娘是太着急了,以至于此时都有些糊涂了,白黎又不是劫匪,他怎么会知道小公子的去处。
白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看不出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不去?”姜暖挑了下眉,轻飘飘地说道:“那好,我还不去找了,咱们回帝都吧。现在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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