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五日之期已到,先前让你查的铺中账簿,如今你可都已查明白了?”
程家前堂,端坐主位之上的程明业满目威仪,居高临下式的凝望着那跪于堂中的半大少女。
小姑娘的腰杆一如她上次来时的那般挺直,他看着她状似成竹在胸的眉眼,唇边不自觉泛上道他自己也不曾注意过的、浅淡的笑——
“若是已查清楚了,那便将结果呈上来罢。”程明业挥手,言讫又似故意恫吓她一般,骤然调转了话锋,“可若是你还不曾将那铺子的账簿查个清楚——那沈家提亲下聘的队伍,也就候在我们程府外头。”
“——云娘,眼下便该看你的了。”
程明业慢条斯理的拖长了尾音,程映雪听罢面上倒是不见丁点急切。
她只不卑不亢地拱手与男人规规矩矩行过一礼,顺带抚掌令婢子呈上那三盒外观相同、品质却大相径庭的胭脂,并上她自己总结出来的两册账簿:“禀大伯,那账,云娘自是已查明了。”
“列位请看,这三盒胭脂,是云娘命院中丫鬟打扮成不同模样、以不同身份,分别从脂粉铺子里购买回来的同款——”
“其中,以我程家丫鬟的身份去铺内买来的胭脂,确乎为铺内三年前研发出来的药妆胭脂,只是已过了应许使用期限;而以寻常富商府中婢女身份买来的胭脂,其内药物含量不足正款的一半;最后以普通农女身份买回来的胭脂,则压根不是我程家制作的药妆胭脂。”
“所以,你的意思是,造成我程家脂粉铺子连年亏损的罪魁祸首,便是有人在其间以次充好、贩卖阴阳货物?”程明业应声抖眉,在场的都是在商行中混迹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人了,这会见小姑娘搬出这三盒同款不同质的胭脂,自然能明白她想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程映雪闻言不紧不慢地点了下脑袋:“不错,以次代好,的确是造成我程家脂粉铺子连年亏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真正令脂粉铺亏损至斯的,还远不止如此。”
“首先,以次代好和制假贩假,极大消耗了脂粉铺中‘药妆’及与其同品质其他系列脂粉的口碑,致使原本势头正好的高品质脂粉销量断崖式下跌,而销量不曾受到较大影响的普通脂粉,其利润又不足以覆盖‘药妆’等高品质脂粉因销量下跌而产生的利润缺口,令脂粉铺内初步形成了倒利趋势。”
“其次,在‘药妆’等高品质系列脂粉售卖不利的前提下,铺中掌柜非但不曾考虑缩减产量、研发新品带动销量,反倒一味提升该系列脂粉产量,致使铺内本就售卖不出去的货物产生了进一步的囤积,扩大了已经生成利润缺口,令脂粉铺子至此彻底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亏损。”
“这一部分亏损成因,在铺内账簿上有着较为直观和明显的体现——”小姑娘说着抬手示意婢子捧着那两册账簿又向前走了走,“为方便列位复核账簿,云娘已将这部分账目集中整理、统一抄录下来了,大伯您随时可以查看。”
“最后,铺内有人利用购入原料的机会,虚报假账,中饱私囊。”程映雪目光平静,“这一部分,云娘已从平日为我程家脂粉铺子提供红蓝花的货郎处得了相应口供。”
“那份按了货郎手印的就在这里,列位心下若是仍有疑虑,也可稍待几日——半月后,那货郎还要来休宁,为隔壁同样开脂粉铺子的张娘子供货——云娘近日所言是真是假,届时列位只消将那货郎请来,一问便知。”
“有人虚报假账中饱私囊。”主位上的程明业翻看着小姑娘呈上来的几份证据,口中意味不明,“那云娘,若按你探查出来的结果我们程家此番横遭此祸,是在外受了歹人挑唆,还是出了内鬼?”
“回大伯,是出了内鬼。”小姑娘不假思索,“大伯,请您将账簿翻到最后一页。”
“依账上所述,仅十四年八月初三一日,铺中便假借采买红蓝花为由,虚报账目共计白银一千四百四十两——”
“大伯,先考在世时尝与云娘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掌柜和伙计们为我程家做事,偶尔遇到难处,虚报个三五两小账以全一全自己兜里的油水,一年下来,多拿个二三十两回去,亦算是人之常情。”
“而那脂粉铺子的掌柜,他也算是我们程家的老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却仍旧敢为一己私利,在一日的账目上做下这么大的手脚,可见其背后定然有人授意、有人帮着他欺下瞒上,否则,我们程家年年查账,脂粉铺子的账目上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不至于耽搁了这么久,才被云娘一手查探出来!”
“是以,云娘断定,程家此番并非是有人遭受外人挑唆收买,而是出了内鬼。”程映雪道,话毕又俯身给程明业行过一礼。
后者见状,面上的神情看着愈发让人难以捉摸起来:“那云娘,你这回可曾查清那‘内鬼’究竟是谁?”
“查清了,大伯。”小姑娘气定神闲,面色分毫未变,“只是此人在我程家商行扎根已久,颇有些名望,又较云娘年长了不下十岁。”
“云娘人微言轻,不敢随意指认,故特请来了脂粉铺掌柜詹良才,命其拿好平日与那人往来书信、印鉴,账簿等物,于今日巳时赶来程家。”
“大伯,而今那位詹掌柜就带着物证候在院外——您若想知道那内鬼终竟姓甚名谁,可随时命人传唤掌柜。”
程映雪下颌轻敛,此言一出,堂内霎时寂静成了一片。
程明业的目光,自那满堂神态各异的族人们面上缓缓扫过,到底长长叹息一口,抬臂挥了挥衣袖:
“你这妮子,准备的倒是甚为齐全把人带上来罢。”
“喏。”婢女福身,快步离去后,那堂中立时又恢复了先前的那派死寂。
就在这片针落可闻的死寂之外,小花园里,王曼吟扒着亭柱,不住向那前堂的方向竭力抻长了脑袋。
碧色的湖水倒映出女人清瘦的影子,而她眉目间则充斥满了压不去的焦急之意:“快快,长泠仙子,那边堂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大哥他没有故意为难云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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