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一个迷蒙的白色身影猫着腰,蹑手蹑脚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贴耳于门缝间,聚神凝气,仔细捕捉着蛛丝马迹……
隐约间,似乎听到漆黑一片的屋内传来阵阵鼾声。
青璇长吁口气,呵呵,下了足量的蒙汗药,传奇如末魇,也被撂倒了。
压下心中雀跃,不敢大意,踮着脚尖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开始她的行动。
为了展现堂堂瑜国公主“亲切爱民”的一面,她依了皇上的嘱咐,乖乖坐在花车里,在京城缓缓绕行,感受国民们的“拥护爱戴”。
在配合着瑜国人演戏的同时,她也没闲着,老实的端坐在花车里,垂首暗自思付着即将到来的计划。
每年生辰这日,皇上都会特赦她到清湖城的行宫小住几日。
两月前前便开始紧锣密鼓准备着,终于盼来这一天,青璇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才发现,眼角竟有些湿润,莫名其妙。
皎月下,虫鸣声依旧。
行宫北院墙处,青璇从行囊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绳索,仰起头,奋力一抛,只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绳索那端的铁钩顺利钩住墙头。
青璇一喜,正要卯起劲儿攀爬时,心头蓦然腾升一股不安,她下意识地回头,迷蒙月色里,树影婆娑,视线所及之处,压根就看不到一个人影。
说来也是。
下榻行宫后,青璇命人摆了一桌子酒席,名曰犒劳众人一天的奔波劳苦,那饭菜里,早就被她下了蒙汗药,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禁不住瞌睡虫的侵扰,包括末魇。
早知那不请自来的家伙没有恶意,就该央求他带自己一块离开,也不用这么劳费心神了……
青璇甩掉心头纷杂的思绪,重新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顺利的爬上了墙顶,望着行宫外的景色,难掩激动,只要她翻过这堵墙,就自由了——
岂料乐极生悲,正当她小心翼翼准备下去时,猝不及防间,一只受惊的飞鸟扑楞着双翅横冲直撞而来,青璇大骇,忘了此刻人在窄小的院墙上,顿时重心不稳,跌向院内。
绝望的闭上眼,青璇内心悲愤难挡——
老天不开眼啊,为什么不叫她掉到院墙外面!?
隐在暗处的那双眼眸陡然一深,身影一闪,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接住了她。
青色古怪图案状的面具,在月光下更显狰狞。
公主突然犒劳大家的热忱,令他心生疑窦,因此事先多留了心眼,发现端倪。
低头,终日不断闹腾的瑜国公主双目紧闭,脸上还带着不甘,沉沉昏迷在他的怀里。若不是冲出前一刻隔空点了她的睡穴,她万万不会在自己的怀里这么安分。
怀中温香软玉,隔着薄薄的几层布料,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一股奇异的幽香,无声无息的钻进他的鼻端,令他不由皱起了眉。
两丈。
四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逾越她立下的规矩,接近了她,还是以这么亲密暧昧的姿势。
末魇眸光深沉。
刚舒展开来的眉,瞬间又拧起。
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尽在他的眼中。那个少年,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手不由轻抚面上冰冷的面具,这面具,足足陪了他十年,就算是睡觉,也从不摘下。比夜空更深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长睫轻颤,继而睁开,露出漆黑茫然的眸子。
一缕阳光穿过窗口缝隙,落在室内。青璇坐起身,瞪着迷蒙大眼,左右张望,此处正是她的房间。她捶捶昏昏的脑袋,有点懵。
昨日点点滴滴,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最后的记忆,到她失足从院墙上跌落嘎然而止。她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宫女映影照常在清晨给她端来洗漱用品,伺候她起床更衣。青璇的一双汪汪大眼直愣愣地盯着映影,努力回想着莫名丢掉的记忆。
被青璇这么盯着,映影心里发毛,原本就忐忑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
原本,青璇瞪着映影只是在思考问题时的无心之举,但映影回馈过来的惊慌却让她情不自禁的联想起来——
她从两人高的院墙上不仅摔了个狗啃泥,而且昏了过去。蒙汗药药力减退也得今日凌晨,可想而知,当他们找到她时,会是怎样的惊讶。
堂堂公主逃跑不成,结果四仰八叉的昏死在草地上,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威严扫地!
眼前这个眼神闪烁的丫头估计心里头想笑,却又碍于她的身份,被她盯着又以为被看透了心思,才会如此惊慌。
这样一想,青璇挂不住了,脸一沉。
话说自踏进门槛就提溜着小心脏,映影一直战战兢兢地观察着青璇的脸色,见主子面露不悦,紧绷的心弦啪断了,扑通跪趴在地,求饶道:“公主恕罪……”
“你何罪之有?”青璇面带戾色,一想自己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更加烦闷。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映影胆子向来就小,是最近调来伺候公主的,之前伺候公主的那个宫女,据说是受不了公主的折磨,精神失常,投井自尽了。为了保命,映影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结果百密一疏,还是出了差错。
映影额头几乎贴到地面,身子像暴雨来袭前狂风里的树叶,瑟瑟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奴婢昨天也不知怎么了,特别困,不小心睡着了,没能尽心伺候公主,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青璇微微一愣。
她们两人的思绪原来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始作俑者看着那个吓得半死的人,有些好笑,“罢了罢了,我又没说要降罪于你,起来吧。”
映影不敢置信地抬头,粉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直直望着青璇。公主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她了?还是只是嘴里说说,以后会找机会给她穿小鞋?
又惊又疑的映影爬起来,瞧见公主仍旧臭着脸,不过好像真的没有再责罚她的意思。
更衣时,青璇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仍是那身便于逃跑的紧身衣裳。照常识,她如果从院墙上摔下来衣裳就算不会破损,也会沾满泥草,瘦弱的小身板也会摔散架。
可是看看她,衣服好好的,纤尘不染,浑身上下活动自如,没有半分不适感。那些宫女侍卫们看到她,也没流露出丁点异样,更诡秘的是,她的作案工具不翼而飞,收拾好的包裹却好端端的搁在她的床头。
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
当一袭黑衣的身影映入眼帘时,青璇心中一凛,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四目相触,末魇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后万年不变的、尽心职守的守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静默如石。
怪人一个。
青璇犹记初见末魇的那一刻。
四年以来,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变化。
还是一袭黑衣,还是遮着那张可怖的面具,沉默如空气。十二岁的小公主虽生性顽劣,却是被那面具吓到了,哭喊着要父皇把他拖出去杀了。但那可是父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来,用来保护她安危的人,怎舍得杀了,连哄带骗,青璇才总算勉强接受了他。但是她立下规矩,末魇必须离她两丈远开外,因为她讨厌那张冰冷又恐怖的面具。
可能,是潜意识里怕他那双眸子?那时他看她,眼神疏离又冷漠,仿佛若是没有旁人,会立即上前掐断她的脖子。
也或许,他看她的眼神从来就没有变过,以前觉得可怕,是出于对陌生人心生抵触的天性,现在觉得他的眼神没那么犀利了,是因为朝朝暮暮的相处……
相处?相处个鬼!
没错,朝朝暮暮,形影不离,但青璇一般会自动把他归为空气,而他也符合做空气的资本,年年日日,沉默如雕塑。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青璇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每次都是他奋不顾身的击毙刺客,但他同样也是她付诸行动的绊脚石,她真是受够了他寸步不离的监视!
没错,就是监视。
他只不过是父皇派过来,明目张胆的监视禁锢她的工具罢了。
青璇挑着秀美,纤纤细指指遥空一指:“你,去把本公主的早膳端过来!”
映影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了。端盘送碟本是她的分内事,公主却不知怎么想的,叫他去做。而且在她记忆里,公主从没正眼看过末魇大人,更别提说话了!
末魇虽只是小小侍卫,却是皇上钦点,像他们这些个寻常宫女侍卫们,都会恭敬地称呼他为“大人”。
一瞬间静悄悄的,气氛诡异。
映影杵在一旁,左右为难。不动,怕末魇大人日后怪罪,反之,忤逆了公主的意思更加吃不消。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完整,因为不光有公虎,还有母老虎哇。
主子发了话,末魇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见他走远了,青璇丢下一句:“都别跟着我!”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