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莲学院 第一章 李元海

    宝城是中国湖南境内的一座小城,城市虽小,但这个“小”是相对于国内各大城市来说的,宝城城区人口超过50万,加上县区,全境人口差不多750万,经济发达程度在全国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位置。近年来的生活条件和城市环境越来越好,尤其新市长上台后,做了些刷政绩的民生工程,市区里大街小巷都被翻修过,以前那些坑坑洼洼的烂路都换成了柏油马路。加之卫生抓的严,占道摆摊现象被大力整顿,本来内陆小城市常见的“脏乱差”已经全然不见,宝城在省内的城市形象日益提升。

    交通虽不是称得上“枢纽”那样的四通八达,但好歹也通了铁路和高速,而且几乎所有的物流快递公司都在此设有网点,买不到的东西基本都能用快递代替,而且基础生活设施离得都很近,步行走上半天,就能把全市最繁华的地段都走到,故而也不存在不便之说。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内陆小城的生活根本比不上“北上广”,但宝城本地人每每听到所谓的“大城市”访客对本地环境评头品足地大呼“闭塞落后”之类的话,都是嗤之以鼻。大城市是繁华了,可若你不是身家七八位数的身份,这城市繁华也是繁华在别人身上,若只是工薪阶层,每天住着合租的窝棚区地下室,挤三四个小时公交去上班,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交了比其他二三线城市要多上好几倍的开销以后,就剩那么几百块钱在手上,又能干什么?

    再说了,大城市污染严重,交通堵塞,我大天朝也就堵车的时候最体现“民主平等”的主旨了,只要上了这二环三环高架路,是龙你得卧着,是虎你得趴着,你就是上千万美元的豪车,也得乖乖蹲在二手转让奇瑞qq后面吃尾烟,什么社会身份,什么背景后台,在这里统统都不管用,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道一堵上,就得老老实实等,就算是土豪砸个几万块想插个队,呵呵,可人家怎么让你插?想插都插不进!

    相比之下,这小城没有大都市的喧闹和拥堵,居民生活悠闲自在,早上起来要么上隔壁巷的馆子里吃上两笼蒸饺,喝口海带汤;要么就走两步到临街的米粉店里,嗦两口豆腐木耳肉丝臊子的米粉,等满足了口腹之欲,学生或坐着摩的,或挤着公交往学校赶,大人也收拾早上在米粉店里和熟人聊天谈海的心情开始往单位赶了。宝城生活节奏慢,因此不管是单位还是公司,加班加点的情况少,因此到了晚上,下了班的回到家陪着老婆孩子一起去江边散散步吹吹风,好不悠闲。

    可即便是这悠闲的城市里,也有竞争得火烧火燎的地头,这可不是说黑帮抢底盘,说的是这宝城唯一的一所省重点中学——“宝城第一中学”。年年都被省会星城的“四大名校”抢走不少优秀苗子,宝城一中硬是拼着顶住压力,每年都还能考上一个两个清华北大,这才保住了“省重点”的牌子,但正是因为上头给的压力大,而学校施加给学生的压力就更大了。

    每个重点中学,都必须要有重点班,宝城一中也有。所谓的“重点班”,就是每个星期只放半天假,周六补全天,周日补半天,并且,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开始晚自习,从7点到9点,除非家长申请,否则一概不得缺席。学生们一开始都是哭爹喊娘地不情愿,到后来,慢慢发现晚自习的好处以后,也就平息下来了,更有甚者,不上晚自习都不过瘾的。而这“好处”自然不是什么激发学习动力,促进提高成绩之类的(当然,对尖子生是这样的)。

    就在这两栋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高三年级通往清华北大的修仙大道的教学楼中,其中一栋“德育”楼下的小花园里,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小竹林里紧张地向外张望着。观望了半晌,似乎是发现一切无恙,这人影便从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小半截拜佛用的黄香,借着从教室里映过来的光,隐约可以看到在黄香靠末端的地方有一道用粗笔画出来的记号。人影手脚麻利地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个黑色的圆柱体,体积不大,恰好能握在手心,自上端面上伸出了一小段绿色的绳线,他又从裤兜里掏出透明胶布,把黄香上的记号对准了绿绳的末端,用胶布三五两下缠好了。

    人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什么极为关键的操作,他小心翼翼把这个圆块物体连着黄香放在了一旁看起来不太高兴的居里夫人的雕像下面,然后掏出一块电子秒表,又一次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便掏出打火机果断把黄香点着了,接着“滴”一声按了计时,黄香上的明火一下就熄灭了,只留下了暗红色的星点在缓缓冒着烟,人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吐了一口长气,又四周张望了一次,便毫不犹豫地迅速离开了小竹林……

    按一中的传统,晚自习是不讲课的,当然这只是限制于高一高二年级,没上高三之前,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晚自习只是一个额外的聚会时间罢了。如果你厌烦了无尽的习题册,那么你可以趁着凉爽的夜风,要么偷偷看隔壁组心仪女生低头看书写字的样子;要么在纸上涂写自视甚高的肉麻原创诗句;要么在教室里传传纸条,为高中生活多创造一些那些青涩的回忆;要么偷偷摸摸和邻座的狐朋狗友玩电子词典里面的“百万富翁”游戏。

    当然,以上已经是旧时代的高中晚自习生活了,现在的晚自习就更加多元化和信息化了。那些胆大心细的同学可以掏出手机,或刷刷微博,或看看今天的nba数据,又或发几条暧昧的微信给自己刚勾搭上的“纯洁的异性朋友”;至于反侦察技能点全点亮了的大师们,则可以旁若无人地把迷你水果板子(ipad mini)镶嵌在挖空的参考书里,用藏在衣服里的耳机来看一场电影。

    而已经登峰造极修成正果的得道大仙们,则躲在讲台下,在坐镇老师的眼皮下,用机动性,隐蔽性,性价比(被收了也不心疼)更强的mp4研究起水菜丽,铃木杏里,冬月枫,麻仓优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的新作来,那一丝不苟而带有严肃审查意味的目光,让旁人看了只觉得仿佛是在与万恶的椭圆双曲线方程进行生死博弈之战。不得不说,在自娱自乐的道路上,没有谁比生活在学校的高压政策下的苦逼高中生更能开拓创新了。

    当然,这些只是正常人的晚自习模式,对于已经进阶高考修仙军团的高三学生们,那就另当别论了,比如眼前这358班,物理老师邓立彪正在站在讲台上,手拿第十一次月考的试卷,言辞激昂地往前面第一二排播洒充满智慧和灵感的飞沫,仿佛他不但要从精神的层面,而且要从物质的层面在学生的心灵里种下智慧的种子,也只有当特意堆在桌上的那半米高的书墙都挡不住这样的无情残酷的口水攻击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醍醐灌顶”形容的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和情形。

    “同学们啊,这个电子在电场磁场里飞行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啊……为什么你们就是做不出来呢,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任何情况下, 找到物理模型,还原问题本质,万变不离其宗啊……任何题目,无外乎就是围着那几个公式来耍花枪唬你们罢了,你们不要怕他们嘛……诶,上次明明讲过类似的,但是这一题,全班就方文龙一个人做出来了,你们让我情何以堪啊……诶,无可奈何花落去,毕竟水东流啊……”

    这种段末带上一句胡乱拼凑的诗句的授课方式,全校也仅有这位邓大神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在几十双茫然双眼的瞪视下,而他这诗句的存货数量,却是连语文老师也自愧不如,真不知为何他当年不去教语文。

    “哎,注意了啊!!我要变形了!!看把这个ke/ur 从等式两端约掉,再把q代入,你们看看现在是什么!!什么?还看不出来,为什么看不出来呢!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乱花渐欲迷人眼啊,同学们!我再变形!!变到你们看得懂为止!”

    此刻,正当全班都刷刷地抄写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的时候,坐在八组第三排的李元海,却在往桌子上一大堆习题集造就的天然掩体里偷偷瞄着,可那掩体里,并不是mp4或手机,只有一只秒表,屏幕上的计时,已经跳到了18分57秒……


    “喂,海哥,还有多久?”后排王胖子伸出肥手来挠了挠李元海的背。

    “急毛,最后一分钟,倒数了,传话下去!”李元海压低嗓子,借着掩体回过头去答到。

    王胖子立马对6组和5组几个同样略显坐立不安的同伙伸出了一根手指,对方见了,立马精神了起来,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等着什么……

    而李元海,盯着秒表上19分44秒的读数,几乎眼睛都要瞪出血丝来了……

    当20分00秒终于到了的时候,李元海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全身的汗毛连着耳朵都竖了起来,仿佛在搜寻什么期盼已久的声音,然而,刨去张立彪在台上歇斯底里的痛心疾首地控诉中国教育制度的失败的喊声,周围的环境里,只剩下夜里的虫鸣和校门外街道上摩的驶过的呼啸声……

    当21分49秒的时候,李元海终于沉不住气了,“不对啊,1厘米4分钟,留了5厘米,应该是20分钟左右才对啊,误差也不会这么大吧……难道熄了?还是被发现了!!!”短短几秒,心神大乱的李元海,脑海中闪过无数中可能性,他似乎感到了王胖子那不耐烦的视线在身后灼烧着他的自尊。

    正当王胖子认定了这次计划失败,想嘲笑一番李元海时,毫无征兆地,“轰”的一声巨响,爆发在这个沉寂的晚自习之夜,巨大的声浪,把教室的玻璃震得嗡嗡作响,仿佛是一发高空礼花弹在里教学楼极近的距离爆炸了。

    全班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呼,隔壁班、楼上班的惊呼也传到了这边教室里,正在讲台上讲的兴起的邓立彪也被吓得抖了一抖,弓下身几乎就作势要往讲台下钻,等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即为狼狈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个大洋相,立马站直了,狠狠往讲台上拍了一巴掌,开始骂骂咧咧地诅咒起来,然后今晚讲课的议题就变成了宝城迟迟不通过的鞭炮限制令和文明殡葬。

    而在惊魂未定的全班之中,倒是有几个人,面上表情是一副骂骂咧咧,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似乎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几个人之中,自然就是有李元海,先前小树林的黑影,也自然是他了。自己调配出来的火药装在感冒药的小塑料瓶子里,插好引线,盖上一层沙土后用餐巾纸填满压实,盖上盖以后再用电工胶布一包,一个微型震撼弹就出来了,不过这一无杀伤破片,二无正规炸药成分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个弄出响声来吓唬人的大爆竹而已。

    从小学开始拆鞭炮里的火药,到如今自己偷偷去化学试剂店买来药品调配,李元海觉得自己正在走上一条大师级的道路,这自以为威力十足的大爆竹自然是他的得意之作,并且十分无耻地称其为“天雷”。

    仅仅用一截黄香,就解决了不在场证明的问题,4分钟/cm的燃速,足够他在教室里悠闲地待个20分钟,然后同时欣赏到所有人听见巨响时那惊愕的表情,这种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天雷”,他成为“香火天雷”,也是他最自鸣得意的创造之一,有了这等方便的制造不在场证明手段,李元海便时常伙同几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在校园偏僻角落“放天雷”。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极为危险,但是高三的生活太过压抑,他李元海需要一点刺激,需要一点声音来打破这晚自习的死气沉沉,人在学生时代,总要做些脑残的事情来自我满足一下,只不过,李元海这种爱好在常人看起来太过另类了,他自己也清楚,万一被抓,肯定是要被开除的,搞不好,还得去局子里喝茶,给弄个危害公共安全罪什么的,可是,这也是这事情的刺激之处,人总是有这样寻刺激的心理,大事不敢犯,偶尔犯点小罪,很多人都是在这样对抗着生活的压抑。

    有了这样的理由,李元海也就能堂而皇之地放纵了,他这自诩“雷王”的人,还给自己订了三个规矩,一不在有人的地方“放雷”,二不做有杀伤破片的“天雷”,三不把“放雷”交到别人手里去做。这也算是他李元海“自己脑残想死不拖人垫背”的人生信条了。

    他每次都用一种特定感冒药的小瓶来装火药,因为这种瓶子的外壁材料熔点低,热塑形强,在爆炸瞬间会被融化,壳体上将被压力波撕裂出一个大口子,让爆炸的气浪释放出去,但是整个壳体是被韧性极好的电工胶布包裹起来的,因此壳体被撕裂后会保持比较完整的状态,不会产生有杀伤效果的碎片,并且,火药的量都是他计算好的,绝不超过安全的界限。因此,虽然声音大,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与其说这是个炸弹,其实更有点像是个“震撼弹”。

    毕竟骨子里还是胆小怕事的人,真要他李元海干****的勾当,他恐怕还得多借几个胆,因此,每次王胖子说要弄个“动静更大的”,他都是一口回绝,美其名曰“安全原则”,其实他也是怕,怕万一真的玩出个什么事,他李元海年纪轻轻却锒铛入狱了,就他这常年撸管导致肾虚体弱的样,恐怕早上刚进去还没吃到午饭就菊花不保了。

    教室里,坐在位置上欣赏着周围人各异的表情的李元海,心中为又一个胜利的“放雷之夜”而欢喜若狂,不时还与王胖子众人对对眼神,一股“承让承让”的意味蕴含其中,只是心里畅快之余,总感觉仿佛有什么微小的细节对不上一样。

    “今天算好的时间差得也太多了,难道香受了点潮气?还有,这次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难道镁粉又放多了,可是我估摸着跟上次差不多的啊?”他暗自琢磨着,忍不住回忆那些细节,但是仿佛又没有什么和以往不一样的,想了一会儿, 也就放弃了,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一丝微若游丝的异样感,正是在预兆着自己“平静安详有规律”的高三生活,马上就要被打破了,而这个“打破”的方式,还会将超越他有生以来的心理承受极限。



第一章 李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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