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遮天蔽日,间或鸟鸣,气氛阴冷。一少女惶然奔走,罗裙污损。其色恐慌,频顾身后。密林深处忽现群禽冲天,蓦地箭气破空而出,其声呜然。少女回望之,足下不稳顿落于林,数十壮汉奔出,圈围少女,状皆狰狞,提刀剑者众,余者持弓箭,欲立杀之。少女见大事去矣,阖目待命。忽风乍起,树哗然,众皆四顾,不辨来声。倏忽金光一道闪来,风卷砂石树林呼啸,吹灰间又复寂然。少女已无踪迹,众人惊骇,环寻之不得。林中愈暗,各声呜咽凄绝,不绝于耳。众怖,四散惊逃。
浑身的酸乏和脑袋的剧痛将穆瑗玚折磨得悠悠转醒,眼睛未睁开已能感觉到明黄的阳光照射进来,隐约还能听到鸟啭莺啼。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被众人追杀的那个恐怖的夜晚,身上不禁一阵战栗,这又让她伤痛加剧,她有些受不住地频促呼吸,强睁开眼。
视线渐渐清晰,她从最初的茫然变成惊讶,环视这间厢房,华贵的暗红色和深沉的鎏金色构遍装饰。木漆的梨花大床似乎还散发着幽香,床头的瑞金小兽正吐着袅袅细雾,香气袭人。地面是黑色平滑的石板,看上去阴凉厚实,让人心生安稳。玄门外是一套古色古香的沉木桌椅,上面的锦缎俱以上乘白丝绣满凤凰,蜂蝶翩跹环绕,让人心生朝凤般的敬畏。几步开外的花漆木窗外雾气氤氲,依稀可见群玉山头,彩霞笼罩,穆瑗玚心知这里定是某山之巅,除了一览无余的视野外,还因空气也都冷冽舒爽。她又观自身,污裙已去,换作一身亦绣满凤图的雪青锦袍,被褥皆上乘锦缎织就,温热柔滑,舒服至极。观毕她方觉左臂大痛,一看之下才知道自己受伏时为箭所伤,现在已经被上药包好。穆瑗玚兀自惊奇是何人把自己救来此地,而自己又昏睡了多久,此处看来人迹罕至,而自己又浑身虚软下床不得,也无法出房查看。无力的困闷之感涌上心头,再想到自己的遭遇,穆瑗玚止不住地泪满盈眶。
突然一道金光闪来,穆瑗玚合眼避之,且等盛辉散去她才看到一个八尺男儿立于身前,形貌之清俊令她枉自嗟呀,一时间竟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人看。他周身晃白,一袭暗红大氅犹自猎卷身后,衬出他修长的身形。墨玉般的黑发高高束起,同以暗红锦带缚之,上着一条烫金火凤羽尾,耀人眼目。他负手而立,许久没有开口,然而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早已充盈了整个空间。他腰间的一把佩剑隐约闪着青光,轻鸣颤动不已。
穆瑗玚看得痴了,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男子莞尔:“小姐终于醒了。”
他声音沉稳干净,那种帝王般的迫人气息却更盛,穆瑗玚竟忘记自己是女儿家,还一直不说话盯着男子无法转眼。
男子轻轻笑着,也许是这样被别人盯着看的情况遇到太多了,他早已不以为意,于是径自坐到凳子上,为自己倒了一盅茶,再次开口:“小姐已经昏睡了一日多,不过除了左臂的箭伤之外并无大碍,现在醒了应该肚子饿了吧。”
“敢问阁下是……?”穆瑗玚终于哑着嗓子出声:“为何要救小女子?此处是何宝地?小女子在此多有叨扰,劳烦您了。”
男子复踱到窗前打开窗棂,外面的鸟叫更加清晰悦耳,清冷新鲜的空气渐渐换了进来。
“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咱们有缘相遇就是朋友,我行走江湖,打抱不平出手相助都是平常之事,还望小姐不要太记挂于心。敢问小姐芳名?”
他说着又走到床边,手里已经多了一碗晶莹热乎的八宝莲子粥。
穆瑗玚微微迟疑还是伸手接过,他若想要害自己早不在这碗粥了。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出身寒微,在大宅为婢,名叫九儿。”
男子表情深邃,眼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散。但他并没有再讯问下去,仿佛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真话来。
“敝姓白,单名一个晞字,前日归家时偶遇九儿姑娘正逢歹势,所以将您带上敝室。”
穆瑗玚心下稍安,她也不是小家碧玉的闺房小姐,没那么多扭捏的习气,一碗可口的八宝粥已经被她喝个干净,身上顿时有了些许气力,精神也好了许多。
“九儿的主家身遭不幸,连下人奴婢都受牵连,九儿也在其中,多亏了当日遇到公子,不然九儿定惨遭奸人所害了。此处人间仙境,天杰地灵,九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这打扰了公子许久,大恩不谢,九儿也不能再逗留了。”
白晞依旧一副温润的笑颜,他也不阻止穆瑗玚:“一切都随九儿姑娘意,不过现在姑娘伤口尚未痊愈,但也就在这几日了。等伤口好全我再送姑娘下山,这样可好?”
穆瑗玚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推辞,便顺着接口道:“那就再烦扰白公子几天,敬谢不敏了。”
白晞点点头:“此处乃父(音斧)山之巅,山上景色尚可览玩,九儿姑娘要是在屋子里坐的闷了可以出去走走,下山只有一条路,夹道有七色小花,应该不会走丢。另外在下是个粗鄙疏漏之人,仆从随役较少,婢女更是没有几个,所以姑娘在此可能会觉得有些孤单。不过一日三餐在下会提早为姑娘准备好,换洗衣衫也都在木橱中,一切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不过也请姑娘随意一些,将这里当成自己的住所,不要拘束。”
穆瑗玚在床上深深一揖:“难为白公子如此周全体贴,小女子安适异常,多谢您了。”
白晞不再多说,回敬一揖,身影一晃已经消失。
穆瑗玚直起身,环顾这低调却奢侈的陈设,再想想白晞的形貌穿着,还有他来去自如的样子,何曾是人族!不过他也真够坦白直率,面对萍水相逢的人族女子竟然不加隐瞒,穆瑗玚眉头轻蹙细细回想,也不知他是哪一族的。
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穆瑗玚觉得轻快爽利了许多。她虽是穆府的千金大小姐,却向来没有什么刁蛮慵懒的脾性,所以这时待伤大好,她已经收拾好床铺衣衫准备出门转转。
门外鸟语花香,山气迷离,红茂翠盛,一派大好的风光。她所暂住的厢房是一组竹屋,正建在群山至高顶的一片开阔地上。这里真是登高望远的好地方,不过山中雾气太重,远眺无果。穆瑗玚舒展筋骨,一边寻找下山的小路。其实根本不用寻找,因为那条铺满鲜花的方径十分明显,不过山路陡峭嶙峋,加上视线不好,她一时看不到小路的通向。算算自己跑出来的日子,穆瑗玚作罢即时就走的念头,再说也要搞清楚白晞的身份才好,毕竟自己也是身份特殊之人,多加小心并无过错。
坐在山巅之上吹着清凉的微风,她细细回想起昨日白晞说过的话。此处乃父山,这地方听说过没见过,只是书简上的神话,古时有樵夫来此打柴,总是有去无回,令人觉得可怖。但是这里百草丰茂鸟兽众多,是块人间宝地,而山下的居民只要不上山砍柴打猎也都平安幸福生活无忧,所以心诚之人说这是一座灵山,心虚之人则说这里有妖兽蛰伏。千百年来关于父山的故事越传越玄,以致后世无人再上此山,也渐渐失了它的方位所在,变成神话了。如今白晞竟然说他们在父山之上,真乃一大奇事。她起身把周围转了个遍,有些乏累,看到屋后摆放着整齐的木柴,便自己去提了桶来烧水。这山泉清冽甘甜,掬手可饮。她玩心顿起,自己在水里玩了半天又喝了一顿,才打好水去烧。这组竹屋五脏俱全,外表虽然朴实了一些,但是装饰和用途却与穆府不相上下。难得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仆役丫鬟都没有还如此实用而干净,想来白晞也是细致之人,这里虽然只是他偶尔落脚的地点,却也收拾的井井有条。
厢房内凤屏的后面就是沐浴的大木桶,穆瑗玚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从木橱里拿出干净绸衣换上,自己查看了一下左臂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白的伤疤。算起来吃那碗八宝粥应该是昨天的事了,但是自己到现在也没觉得饿,这些事情愈加让穆瑗玚肯定白晞不是人族,而更可能,是个神族。
说起神族,身为人类的穆瑗玚既不陌生更不害怕,因为穆家与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这也正是她家惨遭灭门的原因。她早先听父亲讲过,谣传中原有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上有神仙者众,自序道法循环。凡人浊骨肉胎对此不知,两方世界在同一天地各为生活,互不相扰。历来众多帝王将相祈求灵丹妙药延年益寿,其实皆有根源并非一时之兴,但是凡人终究难成仙体,故不得。
再观察自己的住所衣着以及饮食,穆瑗玚又觉得此非人间所有,但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没有可能进入仙界,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困乏劲上来,她也想不了那么许多,渐渐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