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水远,路途漫漫,不日到达宝山镇。此去淮州五百里,风土相易,人情不同。少女心中惶惑凄然,行进缓慢。西六百里者乃皋阳县,未知命运相若何。此时正值四月,芳菲始开,人间春来。然胸中之冰难破解,周身冻乏,辛苦异常。少女唯有筋疲力尽方可入眠,数日稍食,如此渐渐清减,脚程愈慢。
断断续续走了几日,终于从人烟稀少的山间土路上走到了人丁兴旺的地方,看来大镇皋阳县已经近在眼前。就这样拖拖拉拉走了将近一个月,穆瑗玚清瘦了许多,精神萎靡。但现在她更加胆怯,迟迟不敢近前,因为实在不知道前方的命运如何。
父亲生前多次叮嘱她家族的沉重责任,另外告知如果他遭遇不测要尽快到皋阳县寻找一位叫邢煜炎的叔父,此人是皋阳县令,可以托付。当时穆瑗玚只当父亲心思过重,他又不肯告知家族重任具体为何,又时时心神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后来父亲决定在她媒定过后将事情和盘托出,谁知几家媒人还未争出胜负,父亲已经亡去。
穆瑗玚念及此不由长叹一声,定定心神,又整理了一下行囊衣着便往县城走去。
这里距东海岸甚远,所以气候变得干燥闷热,家在鲁州的穆瑗玚稍感不适。不过镇上物产丰足人民祥和,酒家客栈茶楼商铺沿街林立繁华热闹,看起来并不比沿海城镇差,穆瑗玚心里已经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县令邢叔父有了几分敬意。
乡人热情,不一会穆瑗玚就找到了县衙所在。不过意料之中的,她被门口的衙役拦了下来。不过衙役并非食古不化,穆瑗玚请他帮忙通传了名字,不一会儿她就被带进去了。
没有预想中的层层阻碍,她很顺利地见到了那个气宇轩昂威严挺拔的男人。他看上去和父亲年纪相仿,但是气质精神却显得年轻很多。不用多问,穆瑗玚直接向他作揖拜见。
“小女子穆瑗玚,见过邢大人!”
那人即刻将她扶起,屏退身边皂隶,慈父般的笑意涌在眉间。
“侄女不必多礼,这里人多口杂,跟我回府上去吧。”
穆瑗玚一时无法反对,也没办法探究他的真伪,也怪自己多日寝食不安失了精神和心力,自己竟然没有暗探一下,就这么莽撞地过来了。但她此刻早已身心俱疲,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得跟着邢大人在县衙小道里左转右转,还走了一条像是密道的小路,才来到了邢府上。
县衙和穆府竟然是连着的,穆瑗玚正暗自思忖,走在前面的邢煜炎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事,径自解释起来:“皋阳县在中西部算是个不小的县城,人口兴旺往来频繁,所以各种事件比较多,以前的府邸离县衙太远了,每日来回都要耽误不少时间,有时候不能及时帮上告的百姓解决问题,导致案件越积越多,所以我就把府邸搬到了县衙背后的这条街上,两处修通了小道,往来的时间大大缩短,办事方便多了。”
穆瑗玚心下佩服,如此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可真不多见。没有肆意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已经很难得了,能做到这样,想来他也不是个坏人。怪不得县城里一派繁荣昌盛和谐兴旺的景象。
她也走过不少地方,自己的父亲也是鲁州数一数二的大官,不过这么朴实低调的县令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来不及多想什么,他们已经进到厅上。邢大人依旧屏退婢女,将她带进后院的内室。
“邢叔父,莫怪小女子无礼,请问叔父有何信物?”穆瑗玚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大着胆子开口。
邢煜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大笑,转身从衣服内里取出一样物事拿到穆瑗玚眼前,穆瑗玚看清楚之后不禁惊呼一声:“九纹玉令!”
邢煜炎点点头:“看来我也不需要再验证侄女的身份了。”
穆瑗玚赶紧抱拳行礼:“小女子多有得罪,望叔父见谅。”
邢煜炎摆摆手,低头看着手上的这块青玉,它质地温润,触手凉滑,不过现在正带着自己的体温。最稀奇的是玉中带着九道丝丝缕缕鲜血状的纹线,凝视它还能感觉到那些血线在缓缓飘动。这块九纹玉令是邢家的传世信物,穆瑗玚的父亲穆正风手中也有同样的一块。非此两家人绝不可能叫出这玉的名字,所以他和穆侄女只一下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块玉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但是穆侄女已经亲自找上门,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所以现在不是追思的时候,他必须抓紧时间向她说明一切。
“这不怪侄女,穆家身负三界重任,谨慎小心是永远缺不得的,”他说着将玉揣回怀中,“贤侄女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吧,我虽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却也急不在这一时,你父亲同我是亲如兄弟的朋友,你且放心在我这先住下,休息调整两日,我再跟你慢慢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穆瑗玚一时沉默。她知道九纹玉令是穆家的传家之宝,父亲极少拿出来把玩,这东西应该只有自己和娘亲田氏见过,姨娘刘氏和妹妹穆瑗瓛(音环)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父亲多次告诫母亲和自己要对此守口如瓶,想来也是因为关系到家族的秘密,只可惜它随着父亲的突遭不测而消失。现在看到邢大人也有相同的一块,但是玉内血线纹路与父亲的那块不尽相同,她便相信了邢大人的身份。只是现在的自己确实气力不支,心力交瘁,可能真的什么故事真相也接受不了了,她便同意了邢煜炎的建议。
“有劳叔父了,侄女跋涉太久,又情牵父母,现在确实精神不济,烦请叔父安顿侄女了。”
邢煜炎对她笑笑:“厢房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你来住。”
穆瑗玚正觉得不解,自己又没有告知他,他如何得知的?
邢煜炎又开口:“也难为你一个姑娘家承担了如此巨大的伤痛和家国重任,这段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叔父先给你个惊喜吧。”
说罢绕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过了一阵,竟引出一位青襦黄裙冰雪可爱的少女。
穆瑗玚心神俱颤,一时发噤,半晌才惊喊出声:“九儿——!”
那少女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她,呜咽着哭出来:“小姐……”
两个女孩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味哭泣。
许久她才放开九儿,擦擦眼泪看着笑意盈盈的邢煜炎,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叔父,这是怎么回事?”
“九儿已经在我府上住了几日了,你这小丫鬟聪慧伶俐的紧,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九儿回过身对着邢煜炎万福:“谢谢邢大人,奴婢心直口快,让邢大人见笑了。”
邢煜炎摆摆手:“你家小姐肯定累了,你们先回房好好休息,等下我命人将饭菜送过去,你们可以聊聊闺中夜话。”
“多谢叔父。”
“多谢邢大人。”
穆瑗玚拉着九儿温热的小手,心里顿时安宁许多。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亲人在身边了,她沐浴更衣过后累倒在床,不及用膳就放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