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陵 第39章断情

    邢之修找到玖玲的时候，她已经哭成了桃子眼。邢之修浑身挂彩扔仍只是逃了出来，他此刻管不了玖玲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只是拉起她赶紧走。

    “那些人马上找来了。”他简单解释一句。

    玖玲擦擦眼泪，眼神冰冷决绝。

    两个人退到小路上一直狂逃，一直到喘不上气才慢慢停下。玖玲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已经将绞丝披风从褡裢中拿出披在了邢之修身上。邢之修一时诧异，又知道这披风对玖玲意义重大，不由得一边将披风取下一边问道：“你干什么？”

    玖玲却将他的手按住，重新将披风给他整好，声音平静：“他们追杀的是你不是我，我不会有危险的。”

    邢之修无奈，只得顺着她，两个人又跑一阵，找到一处荒废的破庙暂且歇下，为了掩人耳目都没有生火。

    终于稍微安定下来，邢之修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哭了？”

    玖玲皱皱眉头，终是没有回答。邢之修心里大概有了数，应该是墨玉一直没有离开，在暗中跟随着他们。他轻叹一声，感觉头痛不已。

    一时间昏暗破败的小庙里静谧无声，两个人都疲惫不堪，邢之修更甚，刚刚恶战了一场，此时早已精疲力竭，他已知道还有人在暗处保护，便再也顶不住透支的身体和精力，一转头就沉沉睡去。

    玖玲此刻却愈加精神，不光是为了墨玉，还因为那个蒙面女子。她苦苦思索，脑海中筛选着曾经遇到过的每一个女子，片刻之后她终于有了答案，原来竟是她！醉香阁的竹管事！当日就是这个人向姐姐透露了墨玉的身份，自己和姐姐再回醉香阁去找穆瑗瓛和墨玉的时候曾在暗处见过她。那时候自己就觉得这个女子美艳得令人咋舌，所以对她印象十分深刻。后来在茶馆听说醉香阁有梅兰竹菊四个管事，想来那三个也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只可惜自己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竟然再次见到竹管事，她不仅认识自己，而且看来她的目标就是自己而非邢之修。想到这里，玖玲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邢之修，他在疲累的梦中微蹙着眉头，刀削的脸上还留着汗水和泥土。他身上半披着绞丝披风，却也遮掩不住那些细碎层叠的伤口。他虽是习武之人，从小吃苦耐劳筋骨健壮，但也顶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恶战。

    玖玲垂下眼帘，自己一直都沉浸在墨玉带回的冲击和挣扎当中，不仅没有回去找邢之修，就是后来也没有在意他的情况。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于是起身，想去外面找些清水来给邢之修清理伤口。他睡的很沉，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动作，她小心翼翼走出破庙，四周看看，发现没有刺客找来。她放大胆子，顺着小路向远处走，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路边有几间农家小屋。屋子已经破败，十分凄凉，里面没有烛火，没有人烟。

    玖玲还是敲了敲门，许久没有人应，她推门进去，那柴门烂到几乎掉落。小院里狼藉一片，十分混乱。她前后找了一下，果然在屋后发现了一口井。向下看去，里面还有清亮的水，在黑暗中就着月光映出她小小的影子。

    转轴、水桶都在，她将把手摇下去打了一桶水。水桶不算太大，她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撸起袖子就要把水提回去。

    一路上依旧没有人，回到破庙，邢之修睡得很沉。玖玲将自己上衣的下摆撕成一条一条，漂在水里濡湿了，轻轻给他将花猫脸擦干净。邢之修在睡梦中依旧不能放松，虽然没醒却反手抓住玖玲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忍不住喊出声。她双手用力想要摆脱邢之修无意识的钳制，却徒劳无功。她无奈，只能忍着痛用一只手帮他擦拭身上的血迹。片刻之后，大约是井水渗透邢之修的衣衫将他激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却下意识又用上了手上的劲。玖玲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邢之修这才看清面前的竟是她，目光又寻到两人的手上，他顿时如火烫一般将玖玲细小的手腕扔了出去。玖玲抚着自己发青发热的手，一时沉默。

    邢之修也觉出了气氛尴尬，并没有说话。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水渍，而伤口有些火辣辣的疼，血迹却是少了很多。他猛地抬头看着玖玲，眼神迫切而茫然，他不懂她的意思。

    又看到旁边的水桶，他忍不住气结：“你就这样出去了？外面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玖玲却不以为然，起身把剩下的布条都濡湿了搭在水桶边上备用。

    “你在……在帮我清洗伤口吗？”他语气虚弱，心里柔情似水，自己怎么那么控制不住情绪？她帮你打水，帮你清洗伤口，为了你把衣服撕坏，你怎么还能凶她？邢之修忍不住腹诽自己。

    玖玲却不看他，只是点点头。

    邢之修突然猛地抓住她的双手，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知不知……你道……他还在，知道他在，还没走？”

    玖玲轻笑出声，下定决心抬起头，看着他火热的眼睛，语气却依旧平静：“你是我的朋友，你受了伤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冲邢之修兜头浇下，让他每个毛孔都冷到发痛，他渐渐放开那双温润可爱的小手，黯然失色：

    “你忘不了他。”

    玖玲转过身去淡然道：“如果将他忘了，我就不是我了。这辈子除了他我心里进不了第二个人了。”

    “那你要怎么办？终生不嫁了吗？”邢之修暗暗恼怒。

    许久沉默，玖玲终是说：“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的相公也不会快乐。”

    “我不管那些，只要你在我就快乐！”

    玖玲回头看他，他英挺的脸上写满倔强和决心，一双眼睛黑亮璀璨，自己的心还是忍不住疼痛一下，但可惜这一生只能负他，不如不要留下一点念想，也许那样更好过一些。

    她起身就向外走，不再理会邢之修。

    “你去哪？”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外面险恶万分，这时候出去被刺客撞见怎么办？！想着邢之修顾不得一身酸痛赶紧追了出去。

    追到小路上，他一把扳过玖玲的身子，玖玲哪里经得起他那么大的力气，顿时踉跄一下，邢之修心跳漏拍，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理智。他赶紧扶住玖玲，不由分说将她带回庙中。

    “这件事情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你别放在心上。”他决然开口。

    玖玲依旧不看他，也不回答。邢之修顺着目光，才看到她青紫的手腕，一把抓起，心情紧张：“这是……这是我刚才抓的吗？”

    玖玲拨开他的手，自己走到角落坐在地上，双臂环着两腿，把自己保护起来，不让他靠近。邢之修看着她戒备的样子，不由得胸口大痛，她能毫不避讳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墨玉，却拿自己当坏人一样防着，就算不喜欢，她也做的太绝了。然而看着她小鹿一般受惊的双眼，自己的心又硬不起来了。无奈地叹一口气，邢之修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小心盖在她身上，自己后退十步才开口：“你在这里吧，我去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说完也不等他开口自己就离开了。

    玖玲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脚步，心里的矛盾升到极点，两只手紧抓披风，眼泪又不听话地落下。只可惜先遇到的不是他，不然两个人说不定也可以是羡煞旁人的一对，而自己也不用担心谁先谁早走，谁又抱着半生的寂寞守候。

    一路没再遇到什么追兵刺客，也不知道是墨玉把他们解决了，还是他们失去了两个人的行踪。两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皖城，墨祁山认识玖玲，两个人很容易回到了墨府。

    在墨府不见墨霆，玖玲给墨祁山问安过后还问起他。而墨祁山也不见墨玉，也向玖玲问起墨玉的去向。墨祁山说墨霆已经回到灵山辅佐龙止殇去了，而龙止殇还未痊愈，所以墨霆一直守在身侧，没有再回到人间。

    玖玲却神色黯淡语气冰冷，只说墨玉伤重难愈，已于几日之前同他们分开前往灵山去了。墨祁山仙人两道来去自如，这几百年的时间阅人无数，历遍人生百态，看到玖玲的样子就知道其中状况定是曲折复杂，但他也没有多问，而是依旧神色平常和蔼宽厚，让下人为他们准备出两间厢房住下。

    到这时玖玲才算真正卸下包袱来歇息，现在墨玉看到自己安然无恙来到墨府，应该也能放心离开了。住在之前的那间厢房里，她还在想，也不知道雌青耕回去了没，邢大人现在可好；也不知道姐姐和龙上怎么样了，当日一别竟是小半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