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日子陷入无比规律的状态,厉雁西整日无所事事,本来想着要观看一场朝廷的动荡,毕竟江南水患案背后牵扯的不是什么小人物。
但所谓的账册丢失后,周显煜似乎另有打算,朝廷的动作雷声大雨点小,狠狠罚了一众直接牵连的官员之外,根系深厚的幕后黑手丝毫未受影响。
这并不是她关心的事情,所以也只是听周显煜说了几句,没有多加打探。她所关心的是,姐姐生活得如何,自她离开厉家以来,还没有见过姐姐的面,即使知道家里肯定安抚过,但依照姐姐的性子,想必仍然心中念念。
周显煜向来不拘束她的行动,让她自由来去。厉雁西便打算亲自去一趟飞泉寺,只有见到姐姐和她谈过之后,才能叫她稍稍安心。
不料,出发的时候,周显煜刚好在家,听闻她要出门散心,笑着问可否同往?
厉雁西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和他一起出门。
飞泉寺在京城东,一路穿街过道,很快就到了飞泉寺所在的安宝山脚下。
山中空气很好,他们拾阶而上,厉雁西暗暗打量身侧的周显煜,这个人始终叫人捉摸不透啊,接下来该怎么和他相处呢?小动作太多还是不太好。
周显煜侧身看过来:“怎么了。”
厉雁西有些讪讪,摸着鼻子说:“哦,没什么。”为了转移话题,她转而面向同来的郑其道,“再来安宝山,相必郑侍卫一定不会陌生吧。”
突然被点名的郑其一怔,脸上渐渐起了尴尬:“王妃说笑了。”
厉雁西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显煜笑曰:“看来,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也并不追究,只是搀扶着厉雁西跨过难走的石梯。
很快飞泉寺就到了。拜完佛之后,周显煜被寺院墙壁上的题诗吸引,半天都在研究上头的文字,不仅诗句好,字体更是精彩,各有特点,不相伯仲。
厉雁西见时机成熟,便提出想去寺外林子走走,话说得委婉,周显煜却听出来不想叫他同行的意思,也没多问,只让郑其陪同前往,便继续研究题诗。
意棋先期就来打点过,姐姐藏身去寺院后山的林苑中。厉雁西带着郑其七拐八绕,随意而往。半晌对他说:“我去前头走走,你留在这里就行。”
郑其忠心耿耿:“王爷派我保护王妃安全。”
厉雁西似笑非笑道:“女儿家的事你也要跟?”
话说得直白,郑其不由脸色一红,却也不敢坚持。
厉雁西留下一直陪着的意秀,名曰留守,实际上就是监视这位忠心的侍卫呢,免得叫他乱跑。
郑其眼见着王妃走远,留在这里的小丫头眼睛一眨不眨仔细盯着他,倒叫他一张老脸不知道往哪搁,有些尴尬得移开视线,却又有些不甘心,时不时瞟过去,看意秀终于不再盯着了,他才舒口气,却又有丝空落落的感觉。
厉雁西很快就回来了。
意秀虽然知道厉雁西此去的目的,但猜不出来两位小姐到底说了什么话,碍着郑其在此,想必肯定没说痛快,只挑了重点的说。
厉雁西脸上看不出喜忧,意秀更好奇了,却不敢问。
会合的时候,周显煜已经看完题诗,在寺前空地上负手而立,好一派潇洒清流。
厉雁西努力甩头,抛却可耻的“邪念”。
“逛完了。”周显煜回身说。
她怎么觉得这句话里意有所指?
*
回到王府,刚踏进内院,就见几日不见的周显炈兴冲冲跳出来。
“六哥!”
周显煜道:“怎么突然来了?”显然也不知道他突然来访的目的。
周显炈说:“我就想问问你,太后生辰,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我想到头都大了,也没想出合适的礼物,就来你这找找灵感。”
周显煜还没回答,小九的视线就调去了厉雁西那边,扬眉问道:“明晚你会去吧?”
厉雁西:“哦,看情况。”
周显炈一愣。
他那一问本来就多余,她好端端的在王府里,没病没痛,怎么可能不去。他问得多余,她一本正经顺着回答,倒把他给制住了。
周显炈被噎了一下,却没有发作,扭身朝大门外走去:“我去三哥、五哥府上探探。”
她挥挥手道声回聊,便往内院走。
周显煜摇了摇头,笑曰:“你与小九关系不错。”
厉雁西诧异:“你难道没发现他对我诸多偏见?”
周显煜一笑,举起手轻轻在她发顶一拍,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留她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
太后的生辰是个散生辰,她本人没有大办的意思,但皇室宗亲聚个会总是要的。
厉雁西大早上被意秀几个摆弄来摆弄去,很是没精打采,上了马车也没见好。
周显煜这回并没有正襟危坐,只是随意靠着闭目。厉雁西仍然神色郁郁,没什么精神。
周显煜第三次睁眼见到她同样目光涣散的表情,说:“不舒服?在想什么?”
厉雁西回过神来:“没有。”
她脑中一直盘桓着前几日与姐姐的简短对话,姐姐初见到她,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郁郁,只是盯着她沉默。
盯到她浑身发毛,迫不得已开口:“姐姐?”
厉雁南才道:“明明我是姐姐,从小到大却总是你在照顾我,我不知道你闷不吭声间想了那么多,那么大胆。”
厉雁西:“姐姐,你别这么说。”
厉雁南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点头:“嗯。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与他的对话。”
厉雁南仿佛大受打击,扶着桌角:“没有什么比你重要,你如果出事,我怎么办呢?”
“姐姐!”她抱住厉雁南。
我不会让你跌入火坑的,今生今世,倾我所有。
周显煜又说:“宫宴大约会有些无聊,若遇到不耐烦的事,你只管微笑着沉默就行,人家说什么,你心里想着五湖四海都没事,只管看着人家笑就成。”
厉雁西右手拇指和食指将两边嘴角往上一提:“像这样?”
周显煜失笑:“对,就是这样。”
她不由也笑起来,大约是经验之谈啊。
*
虽说不是大办,皇宫里也精心布置过,因为办的是晚宴,办宴的花园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皇家的奢华精贵。
宴席没有正式开始,可是人已经很多,周显煜在寒暄,像他说的那般,始终笑着沉默啊沉默。倒是让她可去别处随便逛逛,厉雁西乐得如此,寻了个契机就溜了。
不好走的太远,只七拐八绕往人少的地方去。
园子里的花品种繁复,许多珍稀种类都能瞧见,一丝一毫处处透露出天家的底气。
前头是一处小拱桥,拱桥下是一汪人工小河,桥身胜在精致小巧,过道窄小。
厉雁西眼睛瞟着别处走上桥顶,再要踏前,就被浩浩荡荡的人墙挡住了。
一个小姑娘,模样娇俏,发型繁复头饰巧夺天工,一看不是俗物,粉色衣裙清新两眼,没有华贵气势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
小姑娘睁大着圆眼看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厉雁西在脑中努力搜寻,十一公主?
她正要侧身让过去,但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开口说话,她便也不废话,想从对方人墙边隙走过。
双脚前多出一只精美绣花鞋,想绊住让我跌下去?又是哪里不小心得罪到的祖宗?
如此雕虫小技实在稚嫩,厉雁西原本可以借势反把对方绊倒,但想了想周显煜的处境,打消了念头。
十一公主见事不成,有些着恼:“我讨厌你。”
厉雁西:“哦。”
十一公主诧异:“你这是什么反应?”
厉雁西:“我应该什么反应?”
娇俏的小姑娘抿着嘴唇沉默得用含有怒意的眼神瞧着她。
厉雁西道:“我是不是应该尴尬、疑惑、诧异,然后羞愤着问,公主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声音装腔作势由委屈转到泫然欲泣。
然后她又笑了,“要不,我们重来一次?”
“你,你……”十一公主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哈哈。”人墙后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大笑。
隔着十一公主浩浩荡荡的侍女团,厉雁西没看清人是谁,不过感在王妃与公主面前大笑者,来历自然不简单。
十一公主吵架吵不过她,把身子一挺:“我从不给讨厌的人让路。”作势挡住本就不宽的桥上,身后的侍女俱是训练有素,已然站开挡住所有空隙。
意思很简单,你改道吧。
厉雁西平淡道:“我却正好相反,您请过。(注)”说着侧过身让出道来。
扑哧,人墙后的人喷了。
十一公主气得,口不择言说出公主的身份至今最狠的话来:“什么第一才女、温婉贤淑,传言都是穿凿附会,哪有几句真的?我看完全相反。”
注:
化用自歌德的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