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他隐隐发现慕溶的态度变得冷淡而疏远。
他故意在沈家徘徊月余,竟然也没跟她正式说过几句话。
和碧珠聊一聊才能知道她的近况。
有时候在和碧珠说话,发现她在廊前走过,明明知道他们在这里,眼角却未曾扫过一眼。
她对他的态度像对普通朋友,不冷不热,不进不退;看他靠近不慌张,送他离去无反应。
眼睛里不再有浓墨般的热度和幽深的情绪。
真是见鬼了,他想打破这种让人压抑的状态,可是她并不配合。
他怀疑过慕溶遇到什么事,但是两年了,除了态度上的改变,她没有任何不对。
这两年里他来来去去,始终摸不清她的态度。
也是在这两年里,碧珠发生极大的改变,她成了慕溶的左膀右臂,一些重要的事情,她已经能够自己做主。
慕溶的手段总是多样的,潜移默化里碧珠已经被训练的成为一把好手。
慕溶让她做决策是真的放手让她干,起初做的不好,慕溶早就发现,却不阻止,她看着她摔跟头碰壁,看着她吃亏上当。
事前不提醒,事后为她总结教训。
下一次继续看着她出错不出声。
但是,碧珠已经越来越少吃亏,应对接物越来越得心应手。
在这期间,慕溶也离奇地变得越发忙碌起来,即是是往年生意上难得的空隙,如今她也是终日端坐书房足不出户,不知道在写什么对策计划。书房的灯火长年不灭。
直到碧珠十九岁生辰这一天,慕溶终于放下了手边的事务,一整天都很清闲地在沈家转悠。
也是在这一天里,他们三个人像往日那般,把酒言欢。
成玄庭觉得哪里不对。
慕溶在笑,只是眼里没有笑意。
半年前,慕溶的十九岁生辰,被她自己刻意忽略。那一天,他等了她一天一夜,她消失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天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屏退了所有人。
这种感觉很好,碧珠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
“你个傻瓜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出手不要太大方啊……”碧珠眉开眼笑地给成玄庭比划当时的情况,动作无比夸张。
成玄庭哈哈大笑,眼角余光却瞥见慕溶一直在把玩碗里的汤勺,勺子一直在汤里搅动,她却没有丝毫要喝的样子。
他刚想说话,慕溶就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框,屋外的月亮正当皎洁,从他们的方向看,一轮硕大的圆盘悬挂天空,里面月桂玉兔似乎都留有痕迹,可见月色多么清明。
慕溶背靠于黑夜圆月下,沉沉说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碧珠只当慕溶像以往那样,找个借口离开数日,却叫所有要找当家的人都来找她。心里明白她的目的,当下也并不太在意她的话。
成玄庭却不这样认为,慕溶的脸色不像以往那么沉静,光洁的月色下更显得她脸色苍白,她的表情眼神显示着她有许多话藏着未说。
他急切想要知道答案:“天下之大,你要去哪里?时间飘渺,你又什么时候能回来。”
碧珠也抬眸看向她。
慕溶沉默了一会,才一字一句回答:“这要取决于碧珠你,你可以独自支撑多久呢?”
被抛回问题的碧珠扯唇一笑,毫无所觉,颇为自得道:“你想去多久就多久,我还怕了不成。”
“好。”慕溶也很干脆,回到桌前举起酒杯:“我只是想去到处走走,看看沈家以外的世界。喜庆的日子别轻言离别,斗酒相会,明日再见。”
她仰首喝完辛辣的白酒,眼睛里泛起不易察觉的泪光。
成玄庭看着兴致所至的慕溶,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在他完整的记忆里,慕溶不是这个样子,今日的她莫名有些伤感,少了坚韧的斗志,像包裹着心酸的藤球,散发着让人窒息的不安感。
没过几天,他的不安被碧珠的反应加重了。
碧珠怒气冲冲地杀到慕溶的大书房,狠狠地推门而入。
正在和李玫举交代事情的慕溶扫了眼哐当一声几乎是被砸开的门,冷下声音道:“碧珠,你忘了敲门!”
“你也忘了些东西在我这。”碧珠疾步走到慕溶跟前,噼里啪啦将怀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砸到她的桌子上,“你的钥匙,这个总库房的,这个密室的,这个书房的,还有这个这个;还有这些账本……”
她的动作非常大,甩下的钥匙几乎把木桌上的漆全都蹭掉了。
慕溶不由有些失笑:“如此沉不住气,怎堪大任,泄了情绪只会让别人趁机钻空子!”
碧珠恨声道:“反正你在,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总能力挽狂澜,别人钻空子?让他们见鬼去吧。”
“碧珠,我不可能时时都在你跟前,你要自己学得应对机变,我相信你可以比我做的更好。”
“我为什么要做的比你好?有你在我干嘛要做这么多。这些钥匙都还给你,我不想帮你保管,你想出去走多久都可以,反正我就是不会帮你保管东西的。你回来迟了,出什么岔子我也管不着。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哼!”碧珠抛下狠话后仿佛怕慕溶反悔,如往常般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表达决心似的风风火火将地踏得非常响。
慕溶有些无奈:“李叔,还需要你多费心。”
“放心。”多余的话李玫举没有说,他是唯一一个早就知道清楚所有事情的人。
在李玫举生命中的几十年里,他没有佩服过几个人,眼前的这个丫头却着实让他打心眼里佩服。从个子还只有那么点的时候接手整个沈家,极短时间里很快上手,到如今沈家的声音遍地开花,她在当中付出了多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他更加知道她的牺牲。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安静地离开。
成玄庭坚持要和慕溶同行。
这几年里,他围绕着慕溶的周围查了许久,一丝可怀疑的地方也查不到。他始终没有放弃,因为知道,对于心思缜密的慕溶来说,若想让人毫无所得,那么在她精心的安排下,对方也只能空手而归。
所以他仍直觉认为她的改变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没有找到佐证而已。
他一反平日不多过问她生活的默契,反复旁击她出行的目的。
慕溶反复也只有一个答案:“沈家并不是我的,是不是?有一天我也想歇一歇去做我想做的事。”
慕溶随身行李非常简单,除了衣物及日常用品,多余之物一件未带。
随行的人除了雇来的车夫,也只得坚持相随的玉莹一个。
成玄庭同样收拾起行李,这是他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慕溶却坚持自己想一个人走走看看,安静一下情绪。
成玄庭摇摇头,只道:“我们正好同行一段,互相有个照应,别那么拘谨,且行且珍惜吧。”
见他一反常态,颇有些死皮赖脸之意,慕溶终于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