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贾恩侯上路,中山狼送行
吴新登吓得就跟鹌鹑一样直往角落里站,反倒是贾平站了出来,对贾政道,“老爷,这会子当拦下太医,去给老太太请个平安脉。”
这就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贾平跟在贾琮身边久了,不管是看人还是处事,格局与以往绝不相同。
若是果真让王夫人拿了老太太的帖子去请了太医过来,给薛蟠看那样的病,荣国公府的脸也算是丢尽了,薛家可以不要脸面,荣国公府却不能不要。
贾政一听,忙道,“快,快去!”
吴新登这才迅速出去,前去拦截了太医,带着往荣庆堂去,而贾政也是提着袍摆,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来的是鲍太医,往常也往荣国公府走过几遭,这一次被请来,他也丝毫不意外,毕竟贾赦才出了事,眼看就要被流放了,贾母能好,才不正常。
“这边,这边,哎呀,别走错了!”吴新登呵斥领路的小厮,忙一脸殷勤地将鲍太医往荣庆堂请,那小厮完全懵了。
贾母这几日的确是油煎一样,但她素来保养得好,又是心宽之人,身子骨儿并无不妥,听闻贾政为她请了太医来把平安脉,尚存了几分疑惑。
待鲍太医为她把脉完,开了两剂安神的方子,贾政将太医送走了,她命鸳鸯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
贾政是个孝子,自家婆娘做出这等事来,贾政这般端直的人并不懂得婉转行事,鸳鸯前脚踏出门,贾政后脚就进来,将王夫人作怪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是隐瞒了薛蟠的伤势,毕竟,这般丑话,他连听都觉得污了耳朵,岂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贾母却是人老成精,听闻之后,也知薛蟠的伤势怕是与丑事相干,鼓着嘴,不悦地道,“宝玉他娘从前也不是这般行事荒唐的人,既是那孩子受了伤,你也好生帮忙找几个大夫看看,这神京城里有几家的大夫也是好脉息。”
“是!”
既得了贾母的话,又是亲戚面前,贾政回了书房,便命人将先前为薛蟠诊脉的四个大夫都喊了来,忍着恶心,一一问过了,又命他们商量了个方子出来,留了药膏,这才重金打发了人去。
王夫人和薛姨妈巴巴地等着请了太医来,谁知,却又听说半路被贾政截胡,请去给老太太请平安脉去了,这对姐妹俩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这边等着救命,那边却是请平安脉,平安脉的意思就是老太太身体尚好,请大夫治有病于无病中,这是能相比的吗?
薛姨妈不好当着王夫人说什么,只委屈得戚戚哭,对王夫人道,“我住在这里,给姐姐添了多少麻烦,若是让姐姐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便是我的罪过了。”
王夫人气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宽慰薛姨妈道,“许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不妥是我们不知道的,妹妹别往心里去,眼下只盼着蟠儿能好起来,还有宝玉。”
薛姨妈心里越发坚定了要将宝钗许给宝玉的念头,自家若是想要仰仗荣国公府过日子,唯有如此,方能够摆脱寄人篱下的尴尬。
发生了这样的事,王夫人实在是不好多坐了,但没有请来大夫,薛蟠的病不能得到诊治,她又不好走。
好在这时候,贾政派了吴新登来,将抓好的药还有大夫开的药膏都给了薛姨妈,道,“大夫说了,哥儿只是脱了力,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又受了一些外伤罢了,只要在家好生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薛姨妈听得莫名其妙,王夫人这才有了些颜面,又欢喜一些道,“既是老爷也如此说,就听老爷的吧!”
至张德辉亲自去为薛蟠抓了药来,又命薛蟠的贴身小厮为薛蟠上好了伤药,王夫人反而还不走了,坐在屋里与薛姨妈说话。
二人均是为了自家孩子,却是心思各异,薛姨妈想到宝玉做出这般丑事来,便好让王夫人先说话,她能够为自家女儿争取到些利益和地位,而王夫人则想到,宝玉之所以这样薛蟠也有很大的责任,那小院就是薛蟠置办的。
可薛姨妈却在想,自家儿子也是跟着宁国侯做些好事,那头牌那么好,也不见自家儿子和宁国侯做点什么,偏生宝玉,怎地就上前招惹了?
都说婊子无情,薛姨妈这等人一辈子都没听说真爱为何物,自是不能理解宝玉与箫君子之间许会存在的真心相爱。
“蟠儿这孩子,也是太胡闹了一些,我还听说,他在小花枝巷置了一座小院儿,许那不正经的女人住在里头。”王夫人道,“他如今也是年岁不小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薛姨妈笑了一下道,“听说那女人是东府琮哥儿赎出来的,他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怎地还和一个不正经的女人纠扯不清?原先蟠儿是和琮哥儿有些过节,来神京后,眼瞅着他也不是我们能够招惹得起的人,蟠儿许是有些巴结是有的。”
姐妹二人你来我往,说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话,那边传来薛蟠服药后,沉沉睡去的话,王夫人便起身告辞,“过两日还是要请个大夫再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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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送其出门,到了通往王夫人院子的那道门口,王夫人让薛姨妈留步,见四下里也没有旁的人,忍不住问道,“那事儿,妹妹还没有想好吗?”
“姐姐先前不是说,先传出金玉良缘的话来,看看老太太什么反应吗?”
若是如此,对宝钗显然是不利的,有几分上赶着让薛家与贾家结亲的意思,先前是薛家式微不得已而为之,而如今宝玉既是在外头养了外室,薛姨妈自然要掂量一番。
贾家这门亲事不能放手,却也不能轻易答应,最好,是让老太太能够亲自发了话,如此,将来宝钗过了门,方能够在贾家站稳脚跟。
王夫人道,“若是妹妹没意见,老太太那边日子长久了,自也不必在意,妹妹顾虑的,宝丫头又不是旁的人,妹妹还怕我慢待了她不成?”
“我是不怕的,就老太太那里不好交待,宝丫头女孩儿家家的,将来被老太太瞧不起,我不指望她像凤丫头那样,也不能让她太受了委屈。”
“妹妹这话在理!”说到这里,王夫人也不好再继续,方才告辞离去。
因老太太才请了平安脉,王夫人少不得往荣庆堂走一遭,谁知到了门口,打帘子的丫鬟却道,“老太太才睡下了,说是太太来了,请太太先回,晚些时候待起了身,太太再来!”
若王夫人将这些话听进去了,果真回去了,那就是糟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在这里先等等吧,想必老太太这时候也该起身了。”
屋里,贾母歪在套间里头,听鸳鸯说打听来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宝玉挨打还有这么一遭儿,不由得怒道,“薛家那哥儿一向就不是个安分的,听说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就为争买一个丫鬟而差点把人打死了,还不知为何,被琮儿吊在了城楼上,可见不是个好的。”
鸳鸯道,“这一次听说,那箫君子是忠良之后,三爷知道了就说要做点好事,把人赎出来,谁知道这薛家大爷安的是什么心,竟然置办了一处院子把人安置起来,眼下出了这事,反而成了二爷的不是了。”
贾母冷笑一声,“我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要叫我低头,这是万万不能的,我就知道这一对母女心里头的算计多,果然是商门小户,竟是这般歹毒的心思都有,几乎误了我的宝玉。”
这话,鸳鸯不好多接了,她服侍着老太太歪下后出去,听闻王夫人在外头立规矩,倒是吃了一惊,却也知道,凭王夫人的精明这事儿也做得出来,忙又折回来与老太太说,“太太来了,在外头立着。”
“叫她进来!“
多年的婆媳了,眼下家里这状况,犯不着叫人看笑话,这样下一次面子也够王夫人好受的。
贾母自个儿也休息好了,出来的时候,王夫人没敢坐,忙上前来搀扶,贾母问道,“薛家哥儿如何了?听说请了四个大夫都不敢看,不得已才去请太医?”
王夫人道,“还是老爷的能耐,那四个大夫后来也合在一块儿开了药方,蟠儿服用过了,眼下睡得安宁。听闻老太太请了平安脉,媳妇不在跟前,真是罪过。”
“珠儿媳妇和琏儿媳妇在,也不是多大点事,虽说眼下我还活着,还能请得动太医,咱们家是什么境况?若是传出点事儿来,没得让那些朝中人议论,于你老爷官声也不好。
今日,幸好琮儿警觉,说是薛家哥儿那病是张扬不得,寻常人家遮掩还来不及呢,正好捅到了太医面前去,伱老爷才半路拦了那太医来给我诊脉,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死也死得了,也不怕这忌讳。“
王夫人听得这些敲打,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方才讷讷出声,“是,是媳妇失了计较才,差点办了错事。”
却没想到,又是贾琮坏了事。
到了这时候,王夫人才真正相信,贾琮怕是已经惦记起她来了,难道还想像害了长房那边害她和宝玉吗?
王夫人虽有些心惊胆战,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也并没有什么可供贾琮抓把柄的,况贾琮也只能通过老太太和老爷来对付她,她又有何惧呢?
贾母见其虽认了错,却并非满心情愿,倒也不多话,道,“你才去了梨香院,想必也是乏了,也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先去吧!”
贾母这才慢慢告退,待其走后,荣庆堂里一片安静也显得愁云惨淡,贾母命人将贾琏喊了过来,吩咐次日贾赦流放之事。
“事情都打点好了没有?”贾母问道。
贾琏道,“都打点好了,咱们的人安置了十来个,幸好这一次去的是北边,跟刑部的人说了好话,将老爷安置在黑山村就近,那边还有乌进孝和乌进忠他们,我听琮儿说,他那边也要派人往黑山村去一趟,为的是查账一事,正好与老爷一路同行的话,也有个照应。”
贾母听得这话,问道,“查账,查什么账?”
贾琏道,“听说去年年前那一会儿,乌进孝又送了孝敬来,东府那边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了,两处就报了旱涝。因先前琮儿不在,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他回来了,只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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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祖上原先留下来也有二三十处庄子,珍大哥手上的时候就只剩了这几处,这些年收成年年减,原先珍大哥还算体谅,到了他手上,他给谁糊弄?“
贾母若有所思,贾琏朝老祖母看了一眼,有些后悔说了方才这些话,西府这边不都是得了一样儿的病,他们这些主子但凡得了一分,就有半分是让底下的人拿走了,若老太太让他去查账,他岂不是要陪着大老爷走一遭,这不是要他的命?
正寻思如何推脱了这差事,好在贾母道,“待他那边把帐查明了,我们也能拿同样的话去问乌进忠,之前抄家,大老爷的衣裳鞋袜幸好没有被抄走,让人都打理齐整了,让大老爷带去,这些都要拾掇妥当。”
这些本来都当是邢夫人的责任,如今邢夫人彻底当了死人,少不得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这样的心。
贾琏一叠声地应了下来,又问道,“大太太怎么安置?还有那边的人,如今被圈在一个屋子里头,也有这一两日了,适才锦衣府的人拿话来问,说是若没个说法,就要拉去卖掉了。”
贾琏有心留几个,与他相好的嫣红等人,但哪里能行?四处都是眼睛,况他也事先并没有置办什么房产,早知道他就和薛蟠一样在小花枝巷置办一座院子好了。
原先贾琮说的是让那些姨娘姐姐们都跟着大老爷往北边去,若是如此,就真是造孽了!
若是说卖掉,贾琏倒是可以从中做一些手脚,截留三两个,其中一个秋桐就很对他的味儿,他早就馋涎良久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沉声道,“让那些骚货们都跟着你大老爷去吧,家里也不缺这三两个银子,从来只有买人,哪有卖人一说的?”
贾母的意思,若贾赦不是为了挣钱养活这些个骚货,岂会一时不慎,做下这等错事来,把家里的爵位都丢了?
贾琏不情不愿地“是”了一声,贾母一双老而弥精的眸子看着贾琏,声音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威严,道,“眼下,家里的爵位若说还有几分复爵的指望,这指望就在琮儿身上了。
你与他是兄弟,他没道理不帮你一把,就看你去得勤不勤了?“
贾琏是真不愿低声下气求人,更加别说是求贾琮了,况,他心里头也明白,就算得了爵位将来为了这府邸,还有爵产的事,还有得皮扯,他究竟是在为谁做好事呢?
可当着老太太的面,贾琏也不能说个不字,道,“我知道了,等把大老爷的事办了,我就去催催琮儿,让他着力想个法子。”
“是这个话,你老爷那边,我也会跟他说,祖上的爵位丢了,将来我死了不能去见国公爷,你们又有什么脸面?”
“是!”此时,贾琏方才肃然。
次日一大早,贾琮还在上朝的时候,贾赦便被刑部的差役从锦衣府带出,上了枷后,撵着上路了,因碍于贾琮的颜面,又有荣国府打点,差役们对贾赦的态度倒也还算和善,说好等出了城,便帮他把枷给取了。
虽是最轻的枷,也够贾赦好受,好在荣国府派了十来个人随贾赦一块儿去,一路上都搀扶着。
待出了城门,一人骑马冲了过来,到了跟前,此人翻身落马,动作娴熟,见其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贾赦眯着一双老眼看了一会儿,心头才咯噔一下,又是一个讨债的来了。
只见此人掏出几两银子打点了差役,说是有几句话要与贾赦说,拱手喊世伯,礼数上倒也周全,只其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显得其阴谲可怕。
此人名唤孙绍祖,孙家乃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门生,算来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
其年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先前贾赦以帮忙打点兵部候缺题升,受过其不少银两,那些银子倒是未花完,只是眼下再多,也都不是他的了。
谁曾想,他竟然落到了这一步田地呢?
他这一番去北地,一路上山高水长,一点不慎就会要了他的性命,贾赦还真怕孙绍祖穷凶极恶会一怒之下要了他的命,不由得腆着脸道,“世侄,你看,我眼下也是这副德行了,你先前托我的事,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了。”
谁知,孙绍祖却并不恼怒,反而扶着贾赦的胳膊往前走,“世伯,谁能料到人这旦夕祸福?世伯这一去,说不得三两年皇上大赦天下世伯就回来了,若是世兄又立下了功劳,世伯也有恢复自由身的一日。”
这番话,倒是让贾赦眼前一亮,立时就看到了希望,觉得言之有理,也令贾赦明白,孙绍祖是不打算计较那银子的事了,但有所托,必定是他能够达成的,便道,“这些话就不说了,我到底辜负了世侄,趁着我眼下还有一条命在,世侄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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