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说眼下同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倒像是在抱怨张子凡似的。张子凡此刻自然也听得出来,酒杯后头的一张脸泛了一点不正常的红晕。
他把酒杯放下时已然是神色如常,道:“如今这样的生活,我倒是觉得也还不错。”
“那可不,要不人人都想当皇帝呢。”倾国哈哈笑道。“俺嫂子那会累死累活的,不也是为了俺侄子能安稳当皇帝?可惜他没那个命。”
倾城也跟着摇头叹息,道:“姐姐,你可别说了,我一想起他来就想抹眼泪儿。”
气氛叫姐妹俩搅扰得一时间有些凝滞,还是陆林轩站起身来拿着杯子笑吟吟的劝酒,道:“大好的日子说这个干什么?如今你们不还有一个侄儿在眼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倾国倾城对视一眼,总算也举了杯子,看起来是对这个‘妹妹’还留了几分情面。
“侄儿啊。”倾国饮下一杯酒,脸上未见多少红晕,只是声音更加洪亮了几分。
“你那个弟媳妇和你妈是一模一样,你要真回去,在她手底下讨不了好。”
耶律倍皱了皱眉头,听出倾国倾城的言外之意是劝他不要回去,这厢张子凡和陆林轩对视了一眼,也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若耶律倍真叫倾国倾城给劝住了,今晚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不知倾国倾城是真心为自家侄子着想,还是一早跟李绛璎有了什么交易,这话里话外都在把耶律倍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去引,还是得及时把话题扭回来才是。
当下张子凡笑道“述里朵也好李绛璎也罢,终究都是女子,这漠北皇位上坐着的乃是东丹王的儿子,哪里有儿子先越过父亲去做皇帝的呢?若是东丹王此刻回去,这皇位名正言顺就该是东丹王的。”
倾城一拍大腿,道:“唉呀妈呀,侄儿,你姑父还是向着你啊!”
而后她转了转眼睛,如梦方醒道:“不对,我记得大唐也是有太上皇的,这要是回去当个太上皇,日子不一定有在外头滋润呢。”
张子凡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倾国倾城今日是怎么了,似乎总隐约在与他唱着反调。可他也从未做过什么得罪倾国倾城的事情,难道先前的求娶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冒犯吗?
这不是她们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难道李绛璎真有这样的魔力,能叫她们在这样短暂的时日里便倒戈吗?他们可是同生共死过。
“张郎。”倾国又喝了一杯酒,叹息道。
她的神情忽然有些肃然,简直不像是平日里的她。
这样的倾城,叫张子凡觉得有点陌生,但他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道:“倾国姑娘。”
如今倾国倾城不肯在他后宫之中领个妃子的头衔,是以他如今依旧叫倾国一句姑娘。
“俺劝你一句。”倾国的神情有些怅然。“俺们知道,做了皇帝的人都会变,但俺们没想到你也会变,还是有些伤心。”
倾城在一旁一边点头一边抹了抹眼泪。“张郎啊,俺们也知道你和俺们那侄媳妇是有仇,但俺二侄儿那么个人物都折在她手底下了,俺这大侄儿只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能是她的对手吗?”
张子凡脱口道:“我可以帮他。”
“帮他,怎么帮?”倾国粗声粗气道。“是大军压境?”
张子凡沉默。
他如今,如何有那许多兵力?自顾尚且不暇,还能去威胁李绛璎?怕不是被李绛璎反将一军。
“还是直接把俺们侄媳妇儿杀了?”倾城在一边又问。
这张子凡当然也做不到。
李绛璎身边而今都是通文馆的高手,那个李存礼更是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如今李星云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他难道要在这宫中行巫蛊之术,期盼着李绛璎忽然暴毙于宫中吗?
这一场宫宴没能宴出什么结果来,倾国倾城说是要去见见自己的侄媳妇,拉着耶律倍就走了,剩下张子凡和陆林轩对着狼藉杯盘相视而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苦涩。
“她们如今也不与我们是一条心了。”张子凡轻声叹息。
“毕竟是漠北人。”陆林轩皱着眉头道。“如今怕是指望着李绛璎带着漠北打进来更多些,哪里还是一条心呢?”
“倒也未必。”张子凡摇头道。“我看倾国倾城对这天下究竟归漠北还是中原并无什么兴趣,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为我引荐耶律尧光。”
也许,真的是他变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倾国倾城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怎么算不上是一重利用呢?利用得多了,情分自然也就淡了。
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张子凡饮下了杯中的残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会相思吗?
相思什么?思过往无邪?
张子凡不由得笑。
于是陆林轩知道,张子凡是醉了。
张子凡如今已经很少醉酒,他是天下之主,不能让旁人瞧见一点不体面的地方,但今夜他还是醉了,今夜的酒并不烈,或许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与倾国倾城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兄弟情谊却真,一路救护一路相助,说不曾感动过那是假的,如今生出些兄弟离心的感觉,这苦涩之情足够他醉一场。
张子凡头一歪,睡了过去。
陆林轩终于觉出有点不对。
这不是张子凡的酒量,张子凡虽然醉酒后行事会有些癫狂,意识却能清醒很长时间,如今他的武功比过往更加高强,此次喝的酒却没有以往多,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便醉个不省人事?
她的手缓缓伸向腰间。
她是皇后,那里本不应该有剑。
但今夜她心里清楚这是宴无好宴,所以这剑也被她带在了身上。
“不必惊惶。”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陆林轩浑身气势一松,道:“你吓死我了,师兄。”
来人正是李星云。
李星云的神情也有些怅然。
他道:“药是我下的,我听见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而今似乎,也正是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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