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还是有一分晦暗。
对于女帝之事,李存礼是不愿意多说,素日不曾想过这一层,今夜忽然提起来便觉出李茂贞兄妹之间到底还是有些帝王家权力场上不该有的真感情,李茂贞是为女帝而死,而此刻女帝也愿意想法子让李茂贞活过来,虽然岐国已经没了,可是这权势依旧还是有,李茂贞活过来便会有一场争斗,女帝定清楚这一点。
但她依旧肯。
李存礼自问若是肯不肯叫李嗣源活那断然是不肯的,不是他不愿意再为李嗣源所驱策的事,只是一样的猜忌他不想受第二次,也不想再为燕云十六州费一次心,况且李嗣源的脑袋都被张子凡摘了去,难道他还有通天的本事去变个脑袋出来?——去寺庙里找个佛像的脑袋么?
李存礼去金陵的路果然很顺畅。
也许是女帝已经请托李星云与他去晋地寻姬如雪,也许是侯卿已经请托他去娆疆寻十二峒,总之李星云分身乏术,也不会在李存礼这里派自己的手下来自寻死路。
李存礼到金陵的时候正是七月半。
七月半是家家户户都烧着纸钱给亡人,李存礼夜行,他通身都是雪白的,倒是更像一个鬼。
他本也是从鬼门关里走回来的。
李存智跟在他身边,离了李绛璎之后李存智显然是更活泛了些,道:“咱们是有多久不曾有这样的空闲了?我还是喜欢从前在江湖行江湖事,打从义父动了逐鹿天下的心思,就一天也不曾太平过。”
李存礼淡淡答道:“义父从建立通文馆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逐鹿天下。甚至于你我,不也是早在朝堂上滚过一遭才入得江湖么?”
李存智嗤笑一声,道:“六哥你总是这样煞风景。要说在行伍里的日子也算是快意,我只是不大喜欢大哥给我的差事,万毒窟那是个什么所在,巫王人精一个,日日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回来之后我不肯给大哥办事,不想他又找上了你。”
李存礼苦笑道:“我是心甘情愿为大哥驱策的,这天下乱了太久,若真有个人能将天下一统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李星云这样儿戏这个皇位,张子凡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终究还是祸患。”
“你总想着找出这样多的理由来。”李存智一挥手。“要我说只说一件事就够了,咱们和李星云有仇和那好侄儿也有仇,要是不想被赶尽杀绝,就得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得决然,李存礼沉默一瞬,怅然道:“是了,你从来都比我更通透。”
徐温的府邸在金陵一地也算是戒备森严,不过这难不倒李存礼与李存智二人,他们两个不过略略花一点力气便潜入了徐家,许是他们的速度太快,今日这宣召徐知询觐见的旨意是将将到的,李存礼往屋顶一落侧耳去听里头的动静,却是正听见徐家父子正就此事秉烛夜谈。
李存礼将那檐上瓦挪开一线,将看见里头情形。
徐知诰和徐知询是义兄弟,长相自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徐知询同徐温却是长得很像。徐温年岁已老,他长了杨溥二十余岁现下几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年岁,然而看长相却是比杨溥更精神些,全然不像是个垂老之人。
他的声音中气也足,李存礼抬眼看了李存智一回,李存智那厢也揭了一线瓦正看着里头情形,对着李存礼的注视若有所感回望过来略略一点头,意思是他有办法叫徐温是个病重而亡的假象。
徐温捻着自己的胡子,道:“这定然不是杨溥自己的意思。”
他对着杨溥是直呼其名,一股狂傲之气扑面而来。诚然这是因为此地没有外人,但是他身为臣子敢于去呼号杨溥的大名,显见这吴国其实已经是徐家的天下。
也不知当初杨溥调兵,是怎样说服了徐温的。大抵是徐温也知道与天子交好是有利可图,而天子不会在意这吴国的王究竟是什么人,只要新王依旧臣服于他便够了,天子之位的争夺又是一滩浑水,既然几方势力都没有找到徐家头上来,他便也乐得做那幕后看戏之人。
徐知询的年岁与徐知诰差不多,他长得倒是很像徐温,但是眉宇之间总是没有那一点王霸之气,显得是有些优柔寡断,此刻他开口说话时也带着几分犹豫之意。
“话虽是这么说,可若是吴王真对长兄言听计从,那此次觐见只怕也会有些危机。”
徐温一挑眉,道:“你是在怨我叫你的义兄占了先机,是么?”
徐知询低下头去,他不敢明着责备自己的父亲,然而那动作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便是杨溥如今不召你去见他,我也要去见他的。”徐温缓缓道。“原本想着的是老大出身寒微并无根基,而你的性子又有些柔弱,他在前头为你铺路是最合适的不过的。只可惜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偏偏一直以来藏得这样好,直到今日才知道是留成了祸患。”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带着一点杀机。对着这个养了多年的义子,徐温言谈之间像是还有一点不舍在,但是话里话外已经是杀机遍布,显然是自知活不了多久而亲子斗不过野心勃勃的养子,是要痛下杀手了。
徐知询的声音很低。
“是孩儿无用。只是爹不该如此涉险——”
“涉险?他杨溥能教我涉什么险?”徐温道。“便是有险也不得不去,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益处,徒增烦恼。杨溥不是想要众人去见证一下这场联姻么?那老夫便也跟着去,毕竟是孙女的婚事,去见一见也无可厚非。”
“爹!”徐知询吃惊道。
“放心。”徐温似是在宽慰徐知询。“你大哥一时半刻还不敢与我动手,而杨溥等见了我,便会知道如今这吴国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他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总该都熄了才是。”
李存礼听了,只觉得眼下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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