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厉害,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要不然也断走不到今日这一步来,但偏偏这一次他却觉得有些惊惶,或许是因为前路实在未卜,才让他生出了一些无稽的联想。
“大人。”石敬瑭耳畔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石敬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回过头来,他身旁跟着的那个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石敬瑭看向他的目光是没有丝毫轻视之意,相反还十分恭敬。
“先生。”
桑维翰像是看出了石敬瑭心中的不安一般,捻须微笑道:“大人是在担心些什么?南地现下虽说看来是与我大唐分庭抗礼,然而实际实际上南地诸国乃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军队能有多强?我看也不过是秦王无能,才要求援。”
石敬瑭勉强点了点头,但心中依旧有着疑云。
秦王无能?那可是曾经的岐王,曾经单枪匹马一剑拒关,便让李嗣源百般无奈一腔谋划全付诸东流的岐王李茂贞!打从僖宗的时候便已经是个惹不得的人物,如今肯跟张子凡站在一起定然是张子凡最倚重的人之一,若是张子凡和秦王之间都生了嫌隙,那自己便更没有立锥之地了。
桑维翰看出石敬瑭的神色有些不豫,却不再说话了。
他心知石敬瑭未必全信他的话。
但有些话现在是不能说的,就算是石敬瑭早就觉得自己将要失败,眼下他也决不能说若是大人失败当如何如何,那肯定会引来石敬瑭的不满。
他便是石敬瑭的谋士,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己的盘算的。
石敬瑭率军来援,果然见了大军围城的情形,当下便在李存仁军队之外五里安营扎寨,两军离得极近,倒颇有种剑拔弩张的意思,石敬瑭拨马阵前,沉声道:“听说对面乃是李存仁将军,将军既是故人,何不来相见?”
只听得一声冷笑,道:“石大人当真好胆魄,就不怕被暗中的飞矢取了性命去?”
石敬瑭听着这话便不由得想起昔日楚汉对峙的时候马希崇如何死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当他看见对面阵中的人时,却又放了心下来。
李存礼无论如何不会叫自己现在便死。
他留着自己还有些用。
“原来是六太保。”石敬瑭微微一笑。“陛下可还时常惦记着自己的兄弟,不想如今您却已经另投他主了。”
李存礼亦笑。“是兄弟还是叔侄,石大人可得说清楚了。”
说罢他拨马回转,那厢便有李存仁的沉沉声音响了起来。
“列阵!”
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然而真交手的时候,石敬瑭却也觉出些不对来。李存仁与他也算的上是有几面之缘,从前也见他领兵作战过,李存仁那战神的名声也不是白闯出来的,李克用手下诸将之中除却他亲子李存勖便是李存仁最为勇猛,今日这一场战斗,却觉得是兵势疲软,不堪一击。
难道是因为此前李茂贞已经耗尽了这军队的力气不成?但这围城时日看来也已经不短,大军当有修整之时。
如此交战几回,李存仁军队总嫌后劲不足,触之不久便有溃败,石敬瑭军队势如破竹,也不过几日功夫便解了秦国的围困,于是州府大门敞开,要石敬瑭军队入内,谢他来援之恩。
石敬瑭有心不去,但这心思一动便觉肺腑痛不可当,当下便又是一口口呕出血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蛊虫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是人家手中的傀儡了。现下生死荣辱都在旁人一念之间,由不得他反抗。
石敬瑭苦笑起来。
难道他命该绝于此么?
于是,命大军城外驻扎,独点了桑维翰同他进城去。
桑维翰倒也能意识到事情有些诡异,石敬瑭知道桑维翰聪慧,本都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却不想桑维翰一口便应了下来,这真是叫石敬瑭热泪盈眶,几乎觉得桑维翰这是要士为知己者死了。
女帝客客气气将石敬瑭迎进了城。
石敬瑭看她那笑总觉得是带着刀子的,可偏偏也发作不得,等到了下榻之地也不敢稍显松懈,却听桑维翰在门外敲了敲,道:“大人。”
石敬瑭强压下心中的烦闷,道:“进来吧。”
桑维翰闪身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侍女。侍女仿佛十分貌美,可石敬瑭如今是半点欣赏美人的心思也无,自己的命都悬于旁人一念之中了,红粉自然也是骷髅,当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先生若是喜欢,便自己留下吧。”
桑维翰听了这话却轻笑了一声,道:“大人,您还是抬头看一看这是谁吧。”
石敬瑭眉头一皱,抬眼看向那身材高挑的女子,终于不可置信地脱口道:
“奥姑?”
女子平静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红眸。她摘了面具也不过是一张清秀佳人的脸,看上去还带着点稚气。
“石大人。”她淡淡道。“好久不见,听说你身中蛊虫,特来看看。”
说完也不顾石敬瑭的惊异,伸手扣住了他的腕子细细查探,半晌才抬起头来沉吟道:“是种我从未见过的蛊虫。”
石敬瑭的眼珠很艰难地转了转,把自己心头的一些想法给压了下去,却听见耶律质舞道:“不必再压着了,你且激活了那些蛊虫,我才有法子帮你。”
桑维翰迎着石敬瑭惊异的目光,道:“大人近些时日看起来便时常郁结于心,属下自当为大人分忧,便私下里联络了漠北。漠北对大人重视,这才要奥姑前来。”
“我只是对这种蛊虫感兴趣。”耶律质舞毫不留情道。“靠着人心思转圜之间便能发作的蛊虫,比我的萨满巫术还要奇特。”
石敬瑭讷讷不语,只在心中将那些从前丝毫不敢闪过的念头想了一遭,果然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牵扯了一根丝线似的揪痛起来,叫他面色渐渐转为紫胀。
耶律质舞面上闪过一丝凝重,手指在他的腕子上扣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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