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天悄然来临,整个丰原镇都笼罩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中,这里是大丰王朝最为偏僻的角落。安详的临湖小镇被千百里丛林包围。使得这里信息闭塞,几乎与世隔绝,就好似避难者的小小天堂。
在湖水泛着银光的随风波动中,一阵阵微风吹上绿湖边那座光秃秃的荒芜小山。
这小山荒废多年,除了孤零零的一户人家外,再也看不到半点有生机的影子。
小山孤立在绿湖边的平原中,山上极其荒芜,怪石林立,缺水无草,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机。不过小山下却是另一番景象。小山前方是绿油油的农田,后方全部被树林包围,那树林郁郁葱葱一直延伸到远方,消失在天际。
不管怎么看,这小山都显得有些突兀,好像是突然间被放置在这里似的,与四周的环境根本就不匹配。特别是临湖的那一侧,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用巨石堆砌起来的石墙,在近处看,才发现那是几乎笔直的悬崖。
小荒山确实有点怪。一面是立在湖里的笔直悬崖,又有尖尖的山头,圆弧状的山形,包子似的山体,这一切组合起来,就好像一个古老的坟包。
巨大的坟包。
收租人宋标气喘吁吁的爬上小山,不多时便闯进那户破旧的院子。
“姓段的!你又没有按时交租,都已经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每年开春之前要上宋家村缴纳房田租。别人家的租金都交了,唯独只有你家的租金没有缴纳。难道你今年又想拖欠不成?”
宋标才一进门便骂开了,脸上的横肉剧烈抽动着,那表情凶得让人无法正视,嚣张的气焰简直可以烧死一头牛。
他是丰原镇宋家庄门下的收租人,负责收取宋家村一带的所有房田租。虽然身份不高,不过是那宋家的下人走狗而已,却有着压榨几百户人家的权利,面对村中农户时专横跋扈嚣张无比。
宋家庄是丰原镇第一大地主,名下有许多田地,大部分都租给老百姓使用。对于穷苦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手下的收租人简直是噩梦。
宋标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恶人,几乎宋家村里的每一户穷人都吃过他的苦头。但是没有人敢得罪他,因为他有宋家庄撑腰。惹上他那就麻烦了。
村里的这些田地房舍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租金加多少全靠他一张嘴,少则翻一两倍,多则四五倍。搞得村民怨声载道,却又毫无办法,只能默默忍受。
一般人家穷苦伶仃,应付宋家庄规定的租金就够他们头疼的了,若是加倍,哪能拿得出手?再加上宋标常常把一些付不起租金的穷人赶走,以此来震慑村民,这手段非常卑劣,却是奇效无比,屡试不爽。
日长月久宋标便成了宋家村一代的小天王老子代言人。
“宋先生,你稍等!让我起来再说话,行吗?”
灰暗的房屋内,显得虚弱的段元轩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声音微弱的说道。
与外面油头大耳晃着肥肚的收租人不同,他身体瘦弱如柴,面无血色,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内行人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身上有伤,而且还伤得很重。
听到父亲的声音,门口角落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小心翼翼的将破旧书卷放在凳子上,然后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他半靠在墙上,站在门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收租人,略显稚气的脸上有着愤怒的表情。
这少年看起来非常可怜,双脚哆嗦着似乎残废。又不幸生在这穷苦家庭,长期以来连饭都几乎吃不饱,更是让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显得弱不禁风。
不过,在他那双眼中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点异于常人的刚毅之色,那眼睛深处好像隐藏着一股火焰,随时都会熊熊燃烧起来似的。
这少年便是段影。
和往常一样,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屋子里的老两口低声讨论着,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像一道道尖刺,刺入段影的心底。
眼下这个三口之家的境况很是不乐观。
由于家中穷困,父亲段元轩的伤势又一直没有恢复,拖久了病情日夜加重,所有的活儿都指望老母亲一人来张罗。母亲吴玉拼着一己之力就是累死也无法让这个家有半点好转。
最近一年更是一滴雨都没下,家里种下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到现在已经连租金都缴纳不出了。
终于,屋子里的段元轩低声说道:“宋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还请你宽限一些时日,待我手头宽裕之时一定缴纳。”
收租人哪里管得着那些,对他来说,收钱是最要紧的,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管。听到对方的回答早就暴跳起来,张大嘴巴骂开了:
“什么?宽限一些日子!你真是无赖,都拖欠了半个月的租金你还要宽限?宋家的房田不是给你们这些穷鬼白吃白住的。要是你今天不交,我也无法像宋家庄大老爷交差!那你们就立刻搬出去,滚出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看着宋标那吃人一样的嘴脸,段影那苍白的脸变得通红,愤怒的火焰在眼中燃烧,他张着嘴,嘴唇不停的抖动着,好像是在训斥收租人蛮横无理。只是不管他的嘴巴怎么动,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哑巴?
没错,他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说过一句话。
俗话说:上天关上一扇门,便会打开一扇窗。不至于让人闷死,也不至于让人走投无路。不过,这句话在段影身上却是偏偏有另一种说法:上天不但关上一扇门,而且连窗户都为他关上了。
很明显是要让他憋死,天意安排似乎就是让他走投无路。
段影的记忆中自己似乎天生就不能发声,这些年来他的嘴巴里就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音,不过他的听力却是正常的。
这就要了活命,别人骂他听得见,但是要回嘴争辩,免谈。
除此之外,他还有行动缺陷。这么些年来他就从来没有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过,只能依靠着拐杖的支持才能缓慢的走动。
段影完全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双腿完好,腿部发育正常,但是却那么无力,以至于连站立都需要拐杖才能完成呢?
难道自己有先天严重疾病?还是自己被上天捉弄,被命运之神抛弃了?
自从学会写字以后,段影曾经不止一次问过父母这个问题,把这些话工工整整的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放在父母面前。希望能够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是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孩子,在我们家被流放到丰原镇之前,我们花了许多金币,找遍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医生。那时候我们家境鼎盛,甚至连皇帝的御医也请来了。可是,所有的名医都认为你没有病。”
“没有病!这……似乎……怎么可能?”
段影更加疑惑和痛苦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种答案让段影更加感到绝望,但是却毫无办法。
每一次他都只能默默的在心底哀叹,无力地看着这色彩斑斓却又是无比残酷的世界,
与其他孩子有声有色的童年比起来,段影就特别惨,他的童年无疑是黑白的,而且还是默片,连放声大哭的权利都没有。
进入少年阶段的他,心中开始明白一个现实:似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就是要被忽略的,人世间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好都与他无关。
现在,段影只是愤怒的用拐杖点了点地面,他只能以此来表示对收租人的不满。但他的力气实在微软,拐杖只发出一丁点不争气的声音,
宋标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门边的少年,似乎那里除了空气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对那几乎射出火花的愤怒双眼也好像毫无感觉,直接无视段影。朝屋里骂道:
“段老骨头!别说你是外来租田户,就是本地的村民也照样被我整的死去活来,今天若是不给我个满意,叫我回去给宋家庄大老爷交差的话,你就别想住下去了。”
无声的沉默了片刻,段影身后的破屋子里才传出哀求的声音:“……宋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请你再宽限一些日子,到时候我一定交租。”
收租人的口气和嘴脸都让段元轩心中觉得恼火,心里真是难以忍受。但现实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不接受的能力,只有强压着心中怒火,放低身份好生相求。对于一个外来租田户,这一家三口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处处都要避免与人起冲突。
“上一年你家的房田租拖欠了整整半年,害得我没有办法在宋家庄老爷那里交差。这一次,我可不想再便宜你啦……”
宋标骂道。其实这是完全没有的事情,宋家庄定的租金远远低于宋标实际收取的,他就是有十户八户收不齐,那也是完全不影响交差的。
再说了,这荒芜小山在段影一家到来之前一直就处于废弃状态,不仅仅是因为小荒山上没有好收成,更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大坟包一样的小荒山非常不吉利,所以根本没有人在上面住,
因此这个地方在宋家庄的账簿上早就被列为荒地,不管不问,就是收了租金也完全是收租人的,根本不可能到宋家庄的账面上。
宋标可是明白这些,明白漏掉这里,那他就少了一份私钱,所以追讨起来更是积极。
想想完全属于自己的银子竟然没有着落,收租人心里一阵冒火。不等屋里人答话,宋标突然提高声音威吓道:“给我听好了!今年可没有往年那么好的事情了。想要拖,没门!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你滚蛋……”
在阴影中依靠在墙壁上的段影一愣,不明白这收租人怎么吃错了炸药似的,好像要吃定他们一家才得罢手。可怜自己空有一张嘴,却是根本无法跟他理论。
宋标那难听而且刺耳的骂声又传到段影耳中,“段老骨头!我说你没有本事就不要住了,何必死皮赖脸的住着宋家庄的房子不走。我们这里是标准农家户福地,不租给残家败户,也不是难民收容所。”
“你……”
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段元轩身子一颤,忍不住想要理论一番。却是在张嘴的关头,硬憋着怒火,把满腔的怒气强压在心底。
若是得罪了这宋家收租人,恐怕日后一家三口都会招来极大麻烦。要是真的被赶出宋家田地,那以后该如何度日?
宋标一下以强横无礼在村中闻名,他每一次来收租都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他的举动也是毫无人性,明明看到别人家里境况如此窘迫,他非但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就算了,还对着一个卧病在床的人这般羞辱。
段元轩怒极,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自己这一把骨头死了不要紧,关键是还有母子俩……
段影对着收租人不断的骂着什么。无奈,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存在,就连他自己都完全没有听到嘴巴里有什么声音发出。哪怕是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
“宋先生,你还是多给我们些时日吧,现在家中这等情况你也是看到了,不是我不想交租,实在是手头没有……”
段元轩说不下去了,默默的摇头。一直在旁边扶着他的夫人吴玉,这时候也开口了,除了哀求,别无他法……
一番压低身份苦言相求之后,那宋标看到实在没有什么钱财可以收取,这才勉强让步了。
“看你这副德性,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真是让人感到恶心。好吧!算是我倒了活霉,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不过租金要涨。要是到时候缴纳不出,那你就好自为之吧,该怎么办你是知道的。”
“什么?还要涨……”
“闭嘴!租金多少我说了算,再说了,要拖欠就得涨价,这是天理。”
宋标说完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眼睛贼溜溜的在院中扫射一圈,目光中满是贪婪。不过,这家里实在破败,除了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他再也找不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宋标嘿嘿一笑,骂道:“老子来一趟也是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归,这样太对不起天地良心了。”
也不客气,恶狗似的扑向那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一手抓鸡,一手抓蛋,骂道:“段老骨头!看在老母鸡的份上,先饶你三个月。”
这家里唯一的老母也没了。
段影气得脸色通红,冷不防宋标快速走到跟前,一脚踢翻飞凳子上的书卷,骂道:“哑巴残疾还看什么书?早点死吧,活着也是遭罪!”
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院子。
老母鸡咯咯咯的慌乱叫声渐渐远去,很快在耳边消失,屋内就传出一声声的长叹。
屋外,段影看着破旧的书卷四下飞散,满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