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鬼 第十六章 群尸

    猛烈的暴雨在黑暗中肆虐大地，房屋与房屋之间倾泻出的不是洪水，而是群尸。

    饥饿的尸群。

    相比之下，林梓蝶一行远没有麦天然他们那样走运，得到其他势力的帮助，失去了半蕾这个拥有强大战斗力的伙伴后，他们在大雨中逃亡，苟延残喘着。

    林梓蝶已经湿透，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半蕾为了掩护他们而被尸群淹没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一再循环，时近时远，近的时候触手可及，却无法碰触，远的时候相隔千里，却一清二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数以百计的藤尸叠罗汉般重压上去……

    拐过街角，言子晏赫然瞥见一大波藤尸正在急速接近，想到身后追赶着的群尸，不由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分明是彻底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凶险处境。

    “妈的，上楼！”

    林梓蝶啐了一口，立刻带头冲入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栋三层小屋内，言子晏紧随其后，顾不上其它迅速关好了所有门窗，雨夜中不时划过的闪电映出的人潮令他心里噗噗直跳。

    “它们……会发现吗？”

    言子晏吞了口唾沫，不安地问。

    “最好不会。”

    林梓蝶倒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她马不停蹄地拽起身子发软的言子晏往二楼摸去。漆黑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记忆里闪电照出的大致环境辨别方位，好在这种小事对押鬼师来说并不困难，她甚至有自信只看一次就能记住整个室内格局。

    不知道天然呆他们怎么样了……

    顺着楼梯来到二楼，林梓蝶忽然想到了她不能说是精彩但起码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一转眼变成了现在这般生死存亡的局面，难道这些全是一场噩梦？死亡是唯一可以醒来的方式？

    她急忙甩了甩头，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地危险，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想法就是作死的节奏。

    豆子，我会死在这里吗？你想……见我吗？

    我不想死。

    我想见你……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情绪，这才想起拧干衣服上的雨水。一道闪电劈过，她忽然发现言子晏的样子有些古怪，看起来像是在哭。

    “喂，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啊！以前不管陷入多么危险的境地，我们总能破镜而出，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什么阿游会丢下我？为什么？为……啪！”一记重重地耳光扇在言子晏湿漉漉的脸上，即将失控他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让你叫！再叫再打！”

    被林梓蝶这么凶巴巴地一吼，言子晏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坐下，叹道：“有时候我会想，用我这不太灵光的脑袋思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阿游？为什么是我们这些人？人类是那样自私，那样脆弱，我们凭什么要去保护那样子的他们？我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

    “嗯，既然我们都已经强大到不老不死的程度，为什么还要来参与这些破事儿？去他妈的。”

    “去他妈的押鬼任务！”林梓蝶骂道，“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我们已经在这儿了，就要想办法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这才是重点！”

    言子晏闻言望向林梓蝶的方向，愣了一会儿苦笑道：“你说得对。”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言子晏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像弹簧一样蹦起老高，以最快的速度将林梓蝶扑倒，接着便被一股巨力轰中，整个人被砸上了三楼，天花板掉下来的碎片与灰尘呛得林梓蝶一阵咳嗽。

    “小心————”

    楼上传来言子晏的大吼，林梓蝶刚一翻身就感觉到身旁一道劲风扫过，她只来得及把未断的那只手臂挡在胸前，迅速调动起剩余的压迫力凝聚上去，然而想象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其余角度的偷袭也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凉之感。一丝凉意在脖子上蔓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迅猛如洪水，被藤蔓缠绕得严严实实。

    她心里叫遭，却不料这团植物来得快去得更快，一瞬间就已抽离，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言子晏的声音：“我……抓住它了。”

    一阵磕磕碰碰的剧烈响动之后，言子晏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来道：“搞定，没事吧？”

    “没事，你还好吧？”林梓蝶有些在意地问。

    “还不错。”虽然黑暗里看不清楚，但言子晏还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不会有比现在更遭的了，不是吗？”

    林梓蝶没有应答，她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藤尸？”

    “不知道，也许是进来睡觉，被我们吵醒后火冒三丈。”

    “你受伤了？”

    “不。”言子晏顿了顿，说，“比那更遭。”

    林梓蝶心里一沉：“你被……”

    嘭地一声，黑暗中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很清楚楼下发生了什么。他们火速冲上三楼，沿着窗户攀上屋顶，暴雨没有丝毫减弱。往下看去，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清一色的尸群，正朝二人疯狂涌来。

    “找到大家，离开这里。”言子晏说。

    “没门儿，我不能丢下你。”林梓蝶拒绝道。

    “你没有。”望着开始爬墙的大片尸群，言子晏笑了笑，“也许你能杀光它们，你很强壮，但你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比如我的变异，你不是神，不必为了无法做到神做的事而感到自责。”

    “妈蛋……”林梓蝶惊讶地看着言子晏，“很难想象这番话会从你的嘴里吐出来，是不是到了最后一刻再吊儿郎当的人都会变成哲学家呢？”

    “虽然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过谢谢夸奖。”

    “夸你大爷！”

    “赶紧的，别啰啰嗦嗦的了。”

    “去你妈的！”

    当林梓蝶手握长枪「羽心」纵身跃下屋檐时，她不知道在这个瞬间脑中所想的是为何物，所有的情绪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挣扎拍打不停翻腾，被五花大绑牢牢锁住。

    言子晏举起弓箭对准林梓蝶滑翔而出的背影，猛然放开手指，箭矢迅猛如闪电般贯穿了扑上去的藤尸的头颅，好让那背影彻底地远去，远离暴雨和黑夜。

    已经有藤尸陆陆续续地爬上屋顶，像饿死鬼一样疯狂地扑过来，还未近身就被箭矢射中，无法再继续前进。言子晏此时仿佛变了一个人，手中的弓箭被他耍得纯熟精湛，运用自如，一支支箭矢不断从各个角度飞出，无一例外全部命中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靠来的藤尸的头部，弹无虚发，如果换做普通的负鬼绝对招招致命，遗憾的是眼前这种藤尸却是那近乎不死的植物所化，倒地后又会再次站起来，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整栋房屋已被藤尸所占领，远远看去就像爬满马蜂的蜂窝。言子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体内的藤蔓终于变得不安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觉醒，侵占到肌肤下的每一寸血肉，冲破躯壳盘绕而出，跟这股躁动一同出现的还有泉涌般的压迫力，像炙热的火焰，以自身的灰烬为燃料烧毁一切。

    “阿游，让你久等了，可惜没有啤酒，是有些匆忙……”

    他在说话时将弓拉满，向漆黑的天空射出了最后一箭，箭矢直冲云霄，将迎面落下的雨滴刺成更加细小的颗粒，而后达到某个点的高度猛然爆裂，开出烟花般巨大的箭芒之花，数以百计的箭矢混合着暴雨从天而降，为洗刷永无止境的饥哮，连同房屋周围的街道以及还挤在屋子里的尸群包括言子晏自身在内的一切活物笼罩进去，再没人痛哭流涕。

    踩着长枪，林梓蝶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已经滑翔到了小镇的另一面，身后传来的巨大压迫力也消散殆尽，只留下雨点坠地的哗哗声与若有若无的潮湿气息。

    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排排房屋，她迷失在暴雨深处。

    藤蔓，触须，纠缠，绿色，没过多久，大量的藤尸便挤满街道，阻挡了她的视野，挑拨着她的每一缕神经，积蓄在心底里的怒火在再次见到此种生物的刹那间彻底爆发了出来，促使她毫不犹豫地跳进群尸之中，为的不是自杀，而是赶尽杀绝。

    长枪在手中舞动，斩断一根又一根藤蔓，叉下一颗又一颗头颅，压迫力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恰恰相反，还在不断增多，枪身变得通红，散发着嗜血的红芒，仿若一束光被握在手中。但即便如此，尸群仍浩浩荡荡地碾压而来，如同冒雨奔跑的小孩儿，并不会因为雨势过大而感到寸步难行，反倒更为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然而愤怒的火焰足以让雨水蒸发，就像现在的她所做的那样，双眼充血变红，整个人高高跃起，将长枪猛地扎入地面，气浪推着雨水震向四周，一路上接触的物体开始悬浮腾空，被这股冲击力波及到的所有藤尸、木板、石子甚至雨滴全部都呈现出失重状态，仿佛画面定格般散布在半空中。

    此时此刻，这块区域内唯一能够行动自如的只有林梓蝶，只有她，在疯狂地发泄。

    大约过了一小时，两小时，或者更久，直到最后一只完整的手臂被劈成数块儿又打烂之后，所有漂浮在半空中的残渣碎屑才齐刷刷地落地，那些藤蔓枯亡所留下来的死灰跟积聚已久瓢泼般的雨水融合在一起，形成泥浆似的巨浪，将刚刚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而陷入昏迷的林梓蝶沿着道路冲向远方。

    街上漆黑空旷，雨点繁杂持续，路的中央露出她一动不动的躯体，像被冲上岸的死鱼。泥浆褪去，只在冰冷的地面做片刻的停留，勾勒着转瞬即逝的线条，它们遵循纹路游走，显现出逐渐接近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