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3

    我和张玲经历了三天被称为自由婚姻生活的日子。

    我在门口脱去鞋子,踩在厨房冰凉水磨石地面上的两脚胡乱摸索拖鞋的同时,习惯性推开妻子和儿子的房间,陆小伟正端坐在桌旁写作业,见我进来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而后又低头专注他的笔。

    张铃在床上收拾那堆从壁橱里翻倒出来的破烂,大包小裹地折腾来折腾去,神态冷俊,有点孤芳自赏,有点楚楚可怜,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不知是黑色衣着的反衬,还是日光灯的作用,显示出石膏般令人惊愕的苍白。她黑色紧身内衣上镶有的花纹和图案,在她饱满乳峰以下的小腹位置给我产生瞬间温暖的幻觉,乳黄的颜色使我错以为那是服装的设计本身有意创造的裸露,柔韧富有弹性的小腹象皮筋撑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肚脐;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跳进水里游泳的冲动。然而她脸上石膏般苍白的冷漠,如同浪花翻卷的巨浪把我的冲动阻挡并有力的抛回。

    “你收拾衣服干吗?”我问。

    张玲撇嘴,继续忙活手中的破烂。

    “你开工资了吧?能不能借我点?”

    “凭什么借你?有能耐自己赚去。”

    “我要是赚大钱了,你可别后悔。”

    陆小伟放下笔,笑问:

    “爸,你什么时候能赚大钱?”

    “猴年吧。”张玲嘲讽说。

    “等我发表小说就能赚大钱了。”我坐在陆小伟旁边说。

    “猴年是哪年啊?”孩子问。

    “猴年就是你千万别指望他。”

    “别那么没良心啊,存则都让你藏起来了,我干吗不能向你借点钱?”

    “你这辈子就挣过这点钱是不是?”

    “你怎么这样不讲理?”

    “她讲理你找她啊,还站在这儿干吗?要不我走,说吧,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随你便。”扔下一句赌气的话,我踅回自己的小屋,随手带门时由于用力过猛,门被摔得砰然有声。

    我躺在小屋里的弹簧床上,因为身体焦灼的辗转而使弹簧床发出吱嘎的响声。只能容纳一张弹簧床的小屋盛满了凌乱,衣柜,书籍,倒霉的费纸厢,两瓶褐色的和绿色的酒瓶朝天干躁的嘴唇空想接吻的甜蜜,已逝的甜蜜吸干了它们腹中的五脏六肺;与幸运背道而驰的灰白色的牛子裤挂在墙上,也有一条搭在失明的窗框上,思绪的褶纹勾勒出干瘪的形状;老子骑着犀角弯曲的青牛静止在淡黄色的无为中,身旁还有一面隶书篆写的道德经的旗帜;绿色的黑夜毗邻蓝色的海洋的地方,白色的虚幻浮现出诗人兰波的名字,那使吻慢慢地升向大海的眼睛的名字,萦绕葱茏的花草淡蓝色的歌唱;红色的拖鞋张着嘴,口含的阴影支起红色的鱼鳍;黑色硬朔的烟灰缸坐在无人问津的小说的皮壳上,象个赃兮兮的浴盆粘满身体搓澡下来的污垢,竖七叉八横陈被尼古丁炸断的残腿废臂;空壳的烟盒如同几具棺椁毫无理由地挤在一起,装饰生命源的图案印有吸烟有害健康的字样;所有这些触目的凌乱都被我在海面上漂浮的身体一一摆弄,就象一个善于幻想的孩子冥思中用手重复的戏水;孔子优雅抚琴的淡绿色的礼乐,叠压着唐宋词三百首,暮霭沉沉的诗歌韵境描绘旖旎的倘恍悲思,万千绝唱;窗帘垂挂的思绪在夜晚涓涓有声地流淌。

    独自昏昏欲睡之际,我的脑海出现白云草莓般鲜润的嘴唇,同时幻想起和她接吻的甜蜜。

    白天,我去酒吧看望白云,发现几个工人正把梯子搭在墙上,去拆卸那块悬挂在酒吧门上方的牌匾。我很纳闷,于是上前询问,那个踩着梯子的工人附首对我说:

    “我们也不知道酒吧为什么不开了。”

    一个戴幅眼镜的中年女人,站在一边监视工人干活很长时间了,听我打听之前的房主走过来对我说:

    “你是问开酒吧的那两个女孩吧?”

    “对。”

    “她们不干了。”

    “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请问你要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超市。”

    我转身离开超市,却看见静远懒散地走在街上,我扯起破锣嗓子将他喊住,他刚从医院做完肠镜回来,准备来我家找我,脸色憔悴之极。

    “今天肠镜做的怎么样?”来到我家,我问坐在床沿上的静远。

    “舒服。”静远笑答。

    除了肠镜,静远还做过胃镜,利用管子上安装的探测器查找胃部的症结所在。当时静远鼻涕一把,泪一把,狠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呕吐出来。而这次他做肠镜检查,由于麻醉药的作用,昏昏迷迷之中,只一会工夫,那条一米多长的管子就顺顺利利的在他的肠子里转悠一圈。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糟?”

    “我小时身体就不好,刚生下来时就那一口气倒来倒去,差点被我爷爷扔进猪圈。”静远停顿一下,吸了口烟。“我是靠吃药长大的,这么说吧,我从小到大吃的药能堆满一屋子。幸福是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静远已作出了回答,而且是著名演员赵本山的一句至理名言:

    “幸福就是遭罪!”

    张玲推门进来,笑盈盈地坐在床沿,一边摆弄挎在脖子上的手机,一边插嘴说:

    “那改道更遭罪。”

    我也不知道张玲是通过什么关系,总之她被调到财会科当上了会计,厂里为她配备了一台tci牌子的手机,她稀罕巴唧整天挂在脖子上,心情好多了。


    “你去给我买张油饼吃,一天了我还没吃饭。”

    “谁让你不吃了?”张玲穿鞋出屋时说。

    由于在股票大厅忙活了一天,我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镜子狼吞虎咽半张油饼。

    “有那么多人跳楼自杀,你怎么没那么勇敢?”张铃揶揄我说,她斜躺在床上,同静远一起注视我。

    “你他妈的放屁!”我抻了下脖子。

    “咽死你!”张铃乐吱吱地说。

    “求你了,咱俩离婚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走,给你倒出地方,成全你和那个婊子的好事。”张铃翻脸,拧身去衣橱中找皮兜。

    “给我点面子,在我朋友面前行不?”

    “你是什么东西,给你面子?”

    张铃挎起皮兜,须臾就在外面把陆小伟找回,当着我和静远的面对孩子说:

    “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到你奶奶家去住。”

    “你看你俩这是闹什么啊,没听说吗,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谁跟他是小两口啊?倒了血霉了,这辈子嫁给了他。”

    “那你想嫁给谁?”我气急败坏地问。

    “嫁给猪都比嫁给你强。”

    陆小伟红着脸,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低头走出门去。可是当张玲准备推门离开时,却被门外的陆小伟用身体将门堵住。

    “快闪开,听话。”

    “我不让你走。”陆小伟在门外喊道。

    “生那么大气干吗啊,老张?真是的,下次我可不来了。”静远说。

    我站了起来,走到张玲跟前说:

    “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张玲朝我冷笑:

    “算了吧你,别假惺惺的了。”

    陆小伟终于在妈妈的命令声中被降服了,当他发现自己无力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闪到门后,委屈地哭了。

    我和张铃打辆出租车去法院办理离婚手续,有人告诉我们说办理离婚要到街道法庭,于是我们又乘坐出租车一路打听,找到街道法庭,一个位于居民区的白色办公楼。那个五十多岁戴副眼镜的男人问我们:

    “结婚证带来了吗?”

    “我们没有结婚证。”

    “是这样啊,那你们得交一千元的罚款。”

    “但我们是事实婚姻。”

    我本以为街道法庭能为我们离婚的决定进行调节,幻想中张铃哭哭啼啼,在好心人的劝说下我们言归于好。但是-----戴眼镜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接着说:

    “你们有在单位开的证明信吗?”

    “没有。”

    “下次来吧,带上在单位开的证明。”

    我和张铃从胡同出来,走在街上时彼此保持一段距离。

    当晚,张铃回家拿东西,那些衣物之类的东西早被她在外面打了三天麻将回来之后的那晚收拾妥当,只差一搬了之,但她吸取了以往的经验教训,暂时只带走了一小部分常用的衣物。不能通过法律办理离婚,我们私下签定了离婚协议书,从结婚到现在我们一直是非法同居,即使我们的孩子已快十岁。

    离婚协议书

    甲:陆吉乙:张铃

    经双方同意,自动解除婚约。张铃清身出户,孩子归陆吉所有,以后各自成立家庭互不干涉。

    2000年4月七日

    甲:陆吉

    乙:张铃

    “等我自己租好了房子,再把所有的东西拉走。”她说,随后她又从壁橱里翻出我们结婚时的像册,用剪刀把我们的结婚照,还有平时一起合影的照片剪得残缺不全,将我彻底从她身边消灭后,她拿起一张只剩下她孤零零影子的照片端赏起来,然后怜爱地把它放进准备好的另一个像册中,一起身,满地飘零下白色的雪片。



3  
相关:    特拉福买家俱乐部  最强升级系统  红色莫斯科  钢铁蒸汽与火焰  天降鬼才  
(快捷键←)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节↓ 下一章 (快捷键→)
 
版权声明: 飞速中文网失重3所有小说、电子书均由会员发表或从网络转载,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立即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作相关处理,联系邮箱请见首页底部。
最新小说地图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2s 2.3269MB

搜"失重"
360搜"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