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显而易见。
位于景国与北漠的交接之处的北望山呈南北走向,闻名天下的马帮行路沧澜道便陈于其间。此时沧澜道上秋风乍起,草树刁黄,一片萧杀之色。隐隐有马蹄声从沧澜道上传来,自山顶远远望去,会见一队黑衣人正打马缓步行在沧澜道上,瞧那模样似是极为悠闲。
令人奇怪的是有两骑人站在队伍最前面,还可以跟队伍保持了距离。
“头儿,这都三天了,到底是不是这条路啊?”为首人默然不语,身后的人却是耐不住性子了。他们这一群人被从晟都派出来,结果在这里一连等了三天,却一直没有遇见要劫的人。
为首人冷冷瞥了身后人一眼:“再啰嗦就给我滚回去!”
“嘿嘿,头儿,我这不也是给你抱不平嘛,本来呆得好好的,结果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一呆还是这么多天。”那人似是一点觉悟也没有,大大咧咧道,“别说那小子还真是命大啊,当年躲过了头儿您的追捕,未料这几年后居然又回来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鱼头,你今天话很多啊。”为首人笑了一声,“要不你打头阵?”
“还是别了,我也就是嘴厉害些,这要是真打头阵耽误了头儿您的大事,可就不妙了。”身后人贼贼一笑,“再说了,我要是先上了,后面那群傻瓜谁来忽悠啊。”
“记得就好。”为首人点了点头,“我还记得当年去抄他家时,侯府里只留了两个老人,他们的死相我现在还记着。”
“嗨嗨,也就是头儿您心肠软,要不哪里还有这小子的活命?”鱼头拍这马屁,“我也纳闷,咱们弟兄直接找个地儿把后面这群人给解决了不就好了吗,为啥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哼,你脑子里整天就是浆糊,浆糊还去喂了猪!”为首人转身用剑鞘使劲抽了一下身后人的大腿,“你要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将这些人整没了,回去怎么交代?再说你要是不碰见一次那个小子,回去后怎么好对口供?你知道这些年这小子长成什么样了?何况他身旁还有两个莽汉!”
“哦哦,头儿您果然是料事如神,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呀。”这一连串古怪赞词从鱼头嘴里出来,感觉不伦不类。为首人瞥了鱼头一眼,冷喝道:“滚!”
鱼头看出来头儿这次是震动怒了,大概是要自己想些事情,便嘿嘿一笑,灰溜溜地回到了队伍旁边,只留那个黑衣人独自立在前面,仿佛即将对战沙场的猛将!
项然自己坐在马上,遥遥又想起了那日抄破虏侯府时的情景。
“大人,发现乱党余孽踪迹!”
“在哪?带路!”
一行人又是呼隆隆一阵,来到了后厅边上,他看见里面灯火熠熠,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左右上前一脚将后厅的门踹开,见里面桌子前坐着两人,一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另一人靠着椅背,嘴角却挂着一丝血,已然是服了毒!他走上前去,只听见那靠着椅背的老头嘴里嘟囔着:“……威风凛凛高头马,跑不尽紫火原……手里握着惊雷刀,斩不尽天下怨!”
最后一句似是用了平生十二分力气,一口逆血喷出,直袭项然的双目!
“破虏侯!”项然紧紧攥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转而对身后众人道:“埋伏!”
没有质疑,没有拖拉,一众人立即轻巧地窜入了沧澜道周围的岩隙草窠中,隐蔽了身形。鱼头隔着一两个人看了项然一眼,项然一点头,鱼头便知道项然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绝不容许失败。他们也没有失败的资本,因为一旦失败,留给他们的后果就是死。
有人说不必上绝路就没法知道自己能走多远。项然知道自己前三十年一直没有往绝路上走,而今却不同了,这个时代由不得他再继续躲在一角安静喝酒,看着窗外风云变幻。想要活下去,就要到风雨中去。
这是这一行人第三次设伏,如果今日再没有消息,他们似乎就要放弃了。沧澜道不是经过唯一一条通向北漠的道路,然而沧澜道却是唯一一条场面的道路。项然赌,他赌那个小子一定会走这条路,所以他甚至与其余两个接了同样任务的军官起了争执,必须到这条路上守。
其实项然遇到的阻力并不是很大,真想要立功,不会选这条路设伏的,鬼都知道这条路太过明显。可是项然笃定了山雨时微一行人必定会走这条路。你不是要为你的义父报仇么,你不是想大摇大摆地去北漠么,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日头再次西斜时,这支威严著称的王朝军也耐不住性子了。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阵急促马蹄响起在沧澜道上。项然定睛看去,是自己三天前派出去的斥候。
“将军,三里外有人赶来,不是商队,只有三人,六匹马。”斥候气喘吁吁道。
项然心里一动,笑道:“再探,注意隐蔽。”
“是。”斥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三里,项然心里默想着,这才是一眨眼的功夫啊。哼哼,你要来了。他一挥手,身后本已蠢蠢欲动的军队突然又安静下来,还特意重新隐了自己身形。
过了好些时候,又是马蹄声响起。这次却没有先前斥候那次急促,项然微闭的双目一下子睁开,看着沧澜道尽头处,等待着人影出现。当第一匹马的前蹄出现在项然视野中时,他挥手了。这一挥虽然让守候的士兵有些不解,但是此时没有人去质疑自己上司发出的命令,况且这是在战场上!项然当然知道这不是最佳的攻击时段,更不应该挥手让他们直接往上冲,虽然对方只有三个人、六匹马,看上去完全没有赢的希望。
鱼头在那群人冲出去后,笑了笑,与剩下的九人一起端起了强弩,这是一场不用流血的仗,当然,前提是敌人流血。
“少宗主,退后!”常笑脸色骤变,未料即将到达北漠之时却突然出现了截杀自己的人,要功亏一篑么?!自己死了事小,堂主交代的事情做不成事大!他一咬牙,双拳一握,猛奔上前!军士人手也不多,虽然是些军中行伍的身手,可在这突遇中哪里还能分得开江湖把式与行伍架子?张铁言低喝一声,拔刀纵马而去,居然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这一共二十多人的军士突然如潮水涌来,即便是杀人如麻的张铁言也不好应付,况且这些人目的性极强,围住两人,攻向山雨时微。
时微本正一路观赏着这沿途风光,未料异变突起,自己尚无反应过来已经被包围。张铁言与常笑两人各自被困住,而自己还在马上,身后还没有被截断后路,如果此时纵马离去的话,顶多有被弓弩射伤的危险,或许可以跑得出去。可是我要跑么,会跑么?时微一顿,此时便被军士们阶段了后路。
常笑瞟了眼时微此时情景,恨得大叫一声:“当断不断!”
时微则笑了笑,反手握住红莲刀,心道:目千山当年传我红莲诀时必定想到了我会不止一次地用到它,其实给我三年时间不是因为他要赶时间,而是怕我的命到时候根本撑不过三年吧?
山雨时微跃马一跳,反手出刀。红莲刀气纵横,一股火一般的气劲在刀身周围爆燃,横扫过去,军士们纷纷避其锋芒。他收刀换掌,玄色气劲外露成形,似一堵大山一般压向了众人。项然在远处见了这一招,心里一紧,忽地又舒了眉头:“没想到果然有了些大本事,怪不得敢这么张扬!”
“嘿嘿,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敌群狼。就算再有本事,我们这一连弓弩射过去,还能有个全尸么?”鱼头阴阴笑了一声,“不过倒是帮我们收拾干净了那批废物,省得还要我出手。”
“那要你对他,你有几分把握?”项然问道。
鱼头撇了撇嘴:“一成也没有,我又不是江湖好汉,干什么去拼那条命?还得留着用军饷逛窑子呢,那小骚蹄子没我鱼头哥去滋润,不得三天就憔悴了身子骨?啧啧啧,我可不能做这般无良心之事。”
“少贫嘴,等他杀过来我看你那什么说!”项然佯怒喝了一声,随即又去看时微战况。常笑已经抵不住一轮猛攻,肩膀挨了一下,血流不止,张铁言虽然并未受伤,可是观他战局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倒是山雨时微那边仍旧打得火热,已经有三人在他刀下受伤,他却一副越战越勇的样子。他见常笑受伤,猛地一会长刀,红莲刀气再度暴涨,逼得围困之人纷纷后退不已。这一招用过后,他脸色苍白,不过还是一步大跨之后来到了常笑身边,再次挥刀,杀入了常笑战圈。
“少宗主,你不该如此窝囊!”常笑嘴上可不留情,虽然时微是来救他,可他毫不领情,出言呵斥。
时微只是嘿然一笑,并不言语,拔刀就砍。这一刻,常笑看时微背影,才发现居然有几分强壮高大之意。十六岁的少年,也要长出了日后宽肩厚背的模样了!
张铁言方见时微并未撤走,而是杀到了常笑身畔,便知此时绝没有逃脱的希望了,就是不知这些人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他早就看见了一直在一旁注视战局的项然。能不能……他刚杀出两步,却被围困之人压了回来。根本不可能了,想要擒贼擒王,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的。再看时微,虽然依旧是红莲刀大开大阖,却也没有余力能够去捉那军官。
“头儿,他们怎么的?还想要过来伤你?我看别等了,直接来硬的,死不死看他们造化!”鱼头自然瞧出了张铁言的意图,气不过,吼了一声。
项然见这三人也被耗得差不多了,便挥手道:“放!”
流矢如同飞蝗一般遮盖了沧澜道的上空。虽然只有十人,虽然只有十张努,可这三连弩却是王朝军内最精良的配备了。“噗——噗——噗——”裂肉穿骨之声纷纷传来,惊愕之后是不敢置信,前方奋战的军士回首时入目的却是自己长官的冷冷阴笑,和弓弩再次入空的阴影。
“小心!”时微见状,虽然多有不解,可是这弓弩并不长眼,他一拉常笑胳膊,带着他避开了这一轮的箭雨张铁言挥动手中长刀,格挡箭雨的同时还往前推一步杀掉两个重伤的军士。
“住手!”项然大喝一声,背后十人已经持刀来到三人面前,将刀架到了面前。时微放了手中红莲,却是挥刀入鞘。他看了眼地上的一片尸体,又看着这突然内讧的始作俑者,静静不语。
“很好。”项然笑了一声,“把他们带走!”他一挥手,便自己先上马,悠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