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 第七章千里烟尘马头南五

    “尘客本就不区族别，不视尘法，此所谓大道非凡志，俗情莫难修。若是不能够视万物平等，则普天之下难有平路。”老师父说道，“世间有灵，神泽永存。欺人之欺则必受返还，损己而助而将有所得。星月经天，圆缺自合，不损不减不获不增，而思在冥冥。”

    时微在一旁听着，虽然有些不知其要义，但仿佛又有一股清灵之气将自己包裹，好似有洞窍皆开之感。他闭眼沉默片刻，忽地睁开双眼，又道了一声谢。老师父笑道：“不必客气。”

    年轻行僧给自己师父斟满了一杯茶：“师父，该用饭了。”

    时微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打扰太多，便告辞离去。时微刚走，年轻行僧疑惑道：“师父，为何对这位尘客多有苦心？我瞧他也就是这般尘俗之气，并未有多少仙根法缘啊。”

    “不知，你又迷糊了。”老师父说道，“行走尘世是为了让你经历万般诸法，而非品查人相。且行德行善，行知行愿，本就是机缘万分之巧合，怎能有你个人喜恶？”

    “不知知了。”年轻行僧行了一个一叶门特有的礼节，然后坐下吃饭。一叶门虽然同样是苦行，却并未有其他苦行之门那般苛刻门规，衣食住行讲究便是，不讲究也便是。

    时微与素姨、青依吃完便打算即刻赶路。临行前时微来到老师父面前，略略行了一礼，道：“还未请教师父名讳。”

    老师父笑呵呵道：“老僧门中号尽行，尘客不必劳心挂记。山水相逢不曾识，别日又见在云端，只要心中所明，便可大道无行。”

    时微眼中清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离去。出了客栈，三人又是一番收拾打点，将青丝囊里装得满满的，继续赶路。出了镇子，三人上马专挑小路走，奔着下一处渡口去了。素姨倒是十分好奇时微与那一叶门老僧所谈何事，便出口问道：“时微，你与那老僧相谈甚欢，有何长进？”

    时微转头看了素姨一眼，虽然对这人并无深仇大恨，却一直耿耿于怀那猝不及防的蛊毒，便道：“大道之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素姨也有些气恼，自己虽然对他种了蛊，可是一路上一直是和颜悦色甚是客气，他怎么还这样无礼。只不过她还是有些心虚，见时微不愿与自己多谈，也不再强求，落后两步跟着他往前走去。青依见自己的素姨受气，心里多有恼怒，道：“素姨，何必对他这般客气，我们虽然有求于他，但是他这般无礼，根本就不值得我们托付！”

    素姨笑了笑：“青依，别小脾气，他这般对我们也是有原因。毕竟以后可能还要托他照顾你，不要惹他生气，不然没有好处。”素姨说完看了一眼身前疾行的时微，“他要去南荒，要靠我们引路的，不然就算他到了南荒也不一定能进去。所以我们之间还算公平，除了那一道噬心蛊。”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给他种上那一道噬心蛊呢？噬心蛊是我们有狐族的保命蛊，素姨你这般就用了出去，以后……”青依说着泫然欲泣。

    素姨笑了笑：“你还是不明白啊，虽然我们能给他引路，可是到了南荒，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如今形势已经急迫万分，你我若是不能回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说到此处，素姨声音渐小，似是不愿旁人听了去，“青依，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不能回去，那就想方设法将这件东西毁掉，不然我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明白，素姨，你放心吧。”青依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一路上的逃亡，但是也很明白自己身负之事的重要，便郑重点了点头。

    三人来到了渡口，此时并无渡船过江，只好在渡口的茶摊处暂歇片刻。时微正喝着茶，却突然看见了远处两个人走了过来，正是那一老一少一叶门人。时微略感惊讶，不过却是起身迎了上去。素姨见时微走过去，心里略有不爽，心想自己都命途难保了，还去打什么招呼呢！时微来到老师父面前行礼：“大师，未料居然又见面了。”

    一叶门的老师父笑了笑：“老僧却不觉得高兴。不知，与尘客且说一番。”他身后的年轻一叶门弟子上前两步，时微见他步伐极为坚硬，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刚劲之力，而再观他身上更是壮实异常，虽然身着一叶门宗袍，但是那胀鼓鼓的前胸后背还是让他看上去极为凌厉。不知上前两步后，低声道：“尘客，我与师父是随你们前来，方才在客栈中你们三人刚刚出门，便有一伙道门中人尾随而去，师父怕对你们不利，便特意跟随你们来到渡口。”

    时微听了心里一惊，道：“莫非他们也是打这两位的主意？”

    “或许说不准，小心一些总是不错的。”不知说罢，便退了回去，继续站在老师父的身后，如同一柄站立的铁枪。

    “多谢大师！”时微知道尽行与不知肯定是跟随自己而来，或许到时候会出手相助，心里甚至感动。江湖一夜风吹雨，几把横刀为浮萍。时微也算深谙江湖之道，却是今日才遇见了真正的江湖古道。

    不知道到此时依然不知为何师父会随着这三人前来，在他看来，以前也遇见过类似之人，可是师父却并没有如此热肠，难道这其中有差别？若真是有差别，这不正是应了此前师父说的夹杂个人喜恶么？不知想不明白，想问师父，可是又怕师父骂他愚笨。或许等到很久之后，他也成为一代宗师，收了个不是很聪明却有毅力的徒弟，也像今日这般带着徒弟四处游荡，便能明白了尽行的苦衷。可那时候尽行已经不在了，他的骨灰已经随着清清的沧澜江水一路南下，汇入南渊长眠。

    尽行与不知两人来到了三人身旁就坐，时微又要了两碗茶，与他们一起等候。时微有些拘束，总觉得欠了尽行与不知二人一份情，尽行见他如此，便道：“尘客不用拘束，我们师徒二人已经游历不短，这次也想渡江到西南，回门中一看。”时微不知这是真是假，但是就凭这一份心，时微对尽行与不知二人变心存感激了。

    过了不久，渡船缓缓从上游而来。大概是某家大商号要运货，临时将这里的渡船都招了去。时微见渡船来了，便起身上前与管事交涉。不知也来到身边，管事一见不知装束便知他是一叶门中人，笑了笑：“小师父与大师尽管上船便是，保证把你们送到对面去。”不知虽然看上去木讷，却极为有礼数地行了一礼道谢。

    时微与他们一起上船，渡船便起帆缓缓离开了渡口。这渡口不小，渡船也挺大，盖因天倾江江阔水深，一般小船是不敢横渡的。这东西流向的天倾江是因了这平流野的地势，而反观南北流向的江段就要明显小了些气势。今日虽然依旧寒冷，但是受了南风影响，倒是比前几日暖和不少。几人在船舱里静坐，船家体贴，烧了壶酒给众人取暖，还特意为尽行与不知二人提了壶茶来，周到得很。时微见状笑笑：“这般出行，倒是麻烦少了许多。”尽行点头：“世人抬爱，其实还是那句话，欺人之欺则必受返还，损己而助将有所得。人行世间亦如星月经天罢了。”

    时微本是玩笑话，听了尽行所言，又是一阵佩服，便道：“受教了。”

    尽行却摆摆手，抿了一口茶：“其实还是我啰嗦些罢了。行走江湖，又怎么会不懂这些浅显道理？只不过世人皆知大道为大道，而成大道者寥寥无几。”时微点头：“大师所言极是，大道之心未必或缺，然而大道之行却是万中无一。”

    “尘客资质甚佳，若是有缘，则可入道一窥究竟。”尽行终于说出了这番话，令时微有些错愕。“不知大师所说资质甚佳是为何故？”尽行眯眼瞧了两下时微，道：“自然是说普天之心。尘客能够与妖族并坐而无歹心，中毒蛊而无愤意，心无所向而不惧，实为难得。”

    时微又有些不明白，他挠挠头，道：“实在不瞒大师，我只是逃命路上一俗人，倒是有缘见过仙道中人，可是他们说我仙根不足，又因种种缘由而没有留在仙门之中，想来这一辈子是无法再次踏入其间了。”

    “尘客这些话未必真心。”尽行笑道，“虽人前自谦好留一线，可是尘客方才所说也证明了尘客具常人不具之姿，而历常人未曾之历，不就是仙缘么？”

    时微听了摇了摇头，笑道：“这其中缘由实在太过复杂，我至今也不明白。算了，太过纠结之事总是乱认心神，还是不要去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真正要了解之时，怕是不用我去想，我也自然就知道了。”

    “妙解。”尽行也笑了笑，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