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服少年一双明亮的眸子,来回闪烁了几下,最后他一脸不屑道:“如果宜阳城中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天下大势都是装聋作哑,那宜阳城成为瓦砾之期,已是不远矣!”
登时台下一片嘲笑之声,显然在讥笑那个刚刚回话的高冠者。
刘鹏坐在风华堂客座中间的位置,心中暗暗沉思,这个锦服少年作为主持之人,直奔主题,一句话就把形势摆出,看来倒也是非寻常之人。如今宜方城已是自己与大军的经营根基,如果不对各阶层的要求有所了解,引导这些舆论,只怕是难以收服人心,控制的住这个人口百万的大城!
这时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起身一礼道:“在下圣象国钱万财!愚以为如今无论是浩国改元,还是望月复国,或是武威国兵败,都是自取灭亡!”
顿时风华堂中一片哗然,人们纷纷议论,或是交头接耳,或是迷惑不解,但最终都是七嘴八舌都是询问钱万财此说有何根据。刘鹏倒是佩服二人的这一问一答,更佩服两个人的长远眼光和对局势的把握之准确。
钱万财向全场抱拳,脸色沉重道:“原来天浩国一分为二,姑且不说天浩国内的其他势力如何,单是这一分之间,已经是败势的根由!无论哪一方的实力,都远远的微弱于周边战国。天浩未分裂之前,勉强列于七大战国,虽然国力孱弱,但是其国内各种势力都能一致对外,维持各国间的实力平衡。如今四分五裂,必然给其他一直在觊觎天浩的大国,以难得的并吞之机!正元东进,昌源西扩,朱雀北上,圣象南下,如此只会不约而同的动手瓜分,已是不可避免。改朝换代的天浩,复国的望月,难道还有机会去坐稳江山吗?”
刘鹏心中暗赞此人真是了得,着眼大局,一针见血!此时的风化堂更是人声鼎沸,众人都在交换着对刚才钱万财的观点的看法。
一阵大笑后,锦服少年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钱万财,神色间多了一丝的敬佩道:“先生之谈,算是高论!既然天浩的两部分已经是必亡无疑,哪有力量再去灭武威,武威就此应该有喘息之机才是?”他的一问,正问出来在座众人的心中所想。
钱万财哈哈一笑道:“先生既知天浩和望月已是必亡无疑,就应该想到已是大伤元气的武威,能在这场大国瓜分中置身事外,安然无损吗?孱弱且战败者武威,更是危弱累卵,必是亡国于瞬间!”
刘鹏注意到在场众人大部分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这也难怪,武威立国已经数百年,如今已是牧民数十代,如何不让那些武威的子民感到茫然和失落。虽然战国之世灭国之事对于各国臣民已不是什么新闻,割城献土更是每场战争后的必然结果。
刘鹏注意到众人的神情变化,心中不禁狂喜。虽然这些武威子民,对武威有着一种深厚的感情,但是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的激烈发对和誓死抗争!
这时,一个瘦削的青年豁然站起,坚定道:“钱先生对时局推测大谬也!虽然对战争结果有了令人信服的预测,但是一切并未尘埃落定前,变数却是无处不在!”
锦服少年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足下定是另有高论!我和在座众位都想请教先生高见!”
瘦削的青年从容道:“在下夏侯敏远,有理了!在下此说有数点理由:一是天下能人辈出,安知三国不能出现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的当世英才,势虽强,但更要人为之,方可成为大势!神武历史上,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并起,诸侯相争,小国打败大国,弱旅击败强军的例子屡屡出现。”话音刚落,已是满场喝彩之声。
夏侯敏远黑瘦的脸上,竟是毫无表情,继续道:“其二,列大战国之间更是你死我活,相互掣肘,征伐不断!如正元想东出函谷关,经略天下,素为各国阻挠和通力打击,数百年一直龟缩,不能如愿。其他各大战国如今更不会等闲让正元实现图谋。其他各国间也是矛盾重重,积怨连绵。如此相互牵制之下,实力平衡也不是不可能!”抑制不住的满场喝彩之声再次打断了他的讲话。
锦服少年恭敬一笑道:“各位,我们还是继续听夏侯先生的高见吧!”
夏侯敏远微笑道:“其三,如今各国大可不必力行瓜分,亦可从中获利!三小国成为列国附庸或者暂弃前嫌,结盟对外也未可知!前者列国在不举刀兵的情况下,可逐渐融化附庸小国,各小国为了图存,答应大国的条件,俯首称臣,虽是失了名分,暂时受控于人,但也好过灭国灭族啊!”
锦服少年眼睛一亮,明眸一转,拍掌赞道:“好,如今各国庙堂都有一统神武的呼声,只是一统之后,如何达到天下大治,却无法说服天下各方,所谓民心不归,士心不服,百家纠辩,臣僚相争,皇室也是摇摆不定。果如此,亦为一道,举国融化附庸小国妙也!即可树典范于天下,收取实利,又可不起兵戈!”
夏侯敏远继续道:“其四,方今天下,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都沉浮不定,列国内部也是危机重重。数百年来列国的世家,灭国的皇族后裔,学问百家,封疆大臣,或隐或现,或合流图存,或布局天下,无不在张网以待。稍有不慎,即便列大战国的皇族们,也是转眼间入别人彀中,盛衰不定,存灭倏忽!如今的天浩和武威就是最好的例子。天浩和武威为何有此大战,这才是在下迷惑的!这弥天的大局,是人为还是天意?”
夏侯敏远看着众人正在侧耳倾听,便继续道:“其五,天下到今朝,大局并非是简单的征战。而是到了一个继往开来的转折之机。列国百姓厌战,奴隶逃往不断,权臣林立,天下是大一统,还是千家立,实在是难以看清。士学百家,角逐的更是治国之道,纷纷成为国学国教!争鸣数百年,弟子纷纷进入各国庙堂,都是出一家而纵横各国,左右天下愈演愈烈,道统之争已严重左右天下大局!这些才是大势之下的滔滔洪流。”
锦服少年老成道:“在下叶珊,听二位高论,荣幸之至!依在下看来,钱先生与夏侯先生都是见解精辟。前者至少指出三国危局和倾覆之势,而后者更是着眼天下大局,透析要害,令在下佩服之至!”
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虎背熊腰的华服少年,起身询问道:“在下东方浩若,为宜方城东方世家的代表。在下认为,天下动荡,我等固然无能为力,可宜方会如何,事关我等身家利益,更应是我等应该早日绸缪之事!”
锦服少年叶珊戏谑道:“城中大军获得城中百姓拥护,皆称为‘仁义’、‘威武’之师,宜方定然会在大军手上兴盛繁荣!难道这还尚有疑问?”
刘鹏心中感慨,这宜方鱼龙混杂,看来真的要经营好这一城,也是不易啊!他打定主意,机会难得,借此机会正好见识一下城中的各色人物。所以原本想借机宣布大军的形象之举,只好先放弃。
此时,东方浩若反驳道:“大军仁义?仁义之师又如何,疆场决战看的只是胜负!”
钱万财哈哈大笑道:“宜方城何来大军?比起列国的百万雄狮,城中的只能算是偏师!强国林立,宜方城的大军已是孤立无援,能有何作为?他日一战,宜方城在何人手中尚是难料!”
说罢,他不禁长叹。
大堂之内的众人,也不禁为自家的将来担心起来,纷纷叹息。
锦服少年叶珊沉吟道:“现在毕竟宜方城是不收税赋的,而且也没有出现打劫百姓的迹象。”
钱万财反驳道:“不收税赋,那么一支大军如何生存下去,除非是把我们当成是会生蛋的鸡,将来连鸡和蛋一起拿下。”
这时在座的诸人都是背后冷飕飕的,不禁打起寒战来。
本来刘鹏还想反驳,但是又一想,还是顺其自然,而后针对要害和关键再作应对。
“在下以为,将来我们不如将这支军队当作是佣兵,多给他们钱财,他们保护我们平安,这样无论是何方神圣占据宜方城,都不能肆无忌惮的伤害我们的利益。”
这时一个又胖又高的,颇有威严之态的中年汉字站出来,质疑道:“在下朱雀完颜虎,对各位说法有疑议!万一这支军队的战力孱弱,将来不堪一击,一战而溃,或是岂不是大大的不合算。我等不如观望行事!”
话音刚落,一个清瘦老者霍然起身道:“在下大治国公孙无咎,对未来的宜方归属另有看法。‘仁义之师’,‘威武之师’只是溢美之辞而已。如今城中百姓,无论是哪一支大军杀进来,都会如此说的,我等有何尝不是?试问如果大军的兵士问各位是否‘仁义之师’,‘威武之师’之类,各位又会如何作答?”
顿时大堂中一片轰然大笑!
东方浩若无奈道:“实际一些,问题关键是将来是谁控制宜方城,是武威,还是望月,还是其他的国家,或是目下的大军!对我等来说,已然难以判断。最坏的结果就是随波逐流,将来随机应变,万一城中再难维持,我等亦可逃亡他乡!”
这时一个老者嗓音洪亮的坚决反驳道:“在下公孙良,另有他见!东方先生说得却是如此轻巧,尔等不过是行商而已。向我等坐贾很大部分产业都是在宜方,在座各国的商人也是以宜方为运转商业的重要据点。很多商家的总部或分部也选在宜方。一旦大变,就是伤筋挫骨,大伤元气。岂能掉以轻心?”
立即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在下玄武国诸葛筠,颇是赞同公孙先生高见。我等在宜方置家办产,世代经营,如何能抛家舍业,抛弃祖宗基业?如此不肖子孙,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又有人附和道:“在下宜方司空不韦,同意公孙先生与诸葛先生高见。如今兵荒马乱,逃到任何一处,我等都是一无根基,又无依凭,如何能保家族的安危无恙!”
这时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愤然道:“在下宜方公冶立信!我等田户在宜方已经有良田万顷,如撒手而去,家业更是毁去十之八九,如何能在这乱世存活下去?”
东方浩若出语不甚,竟招致众人的强烈愤慨,此时尴尬笑道:“只是现在城中奴隶翻身成为平民,我等就是继续守望维持,又能如何?已是田无人耕,商业无有人营业?”
这时大风华堂成了一片沸腾。
“如今宜方城的奴隶,如果没有我们的同意,他们如何能够释放?”
“正是,如果这些奴隶成为平民,我们如何能忍受,谁能为我们继续作事情?”
夏侯敏远仰天大笑道:“此言差异!这兵荒马乱之下,我们的家奴何尝不是屡屡逃往。一个不小心,家奴们必然结群造反,伤害主人家性命!而为主人若屡施虐待,积怨已深,各位竟能为贪婪之心蒙蔽,高枕无忧!岂不知大祸酝酿,转瞬将至,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真是可笑之至!况且神武各国都在变法,有的国家正在全部废除奴隶的规制,奴隶反而能安身立命,鞠躬尽瘁的效力于原来的主人之家!”
众人被夏侯敏远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有想到此中还埋藏如此灭族大祸!刘鹏心中本来高兴,公孙良等人把宜方当作营家立族的根基,正是代表了城中多数人看法。但是听到众人对废除奴隶的作法激烈反对,刘鹏便想反驳。但未料到夏侯敏远振聋发聩的一番驳斥,竟收到如此效果。他心中打定注意,一定要将夏侯敏远招揽到手下。如此大才,岂可错过?
锦服少年笑道:“刚才诸位义愤填膺,错会我等行商与游学士子,并不当道为民。事实又岂是如此?在下曾经到过绿叶国,其国虽小,然而却是百姓殷富,国家赋税虽轻,却库府充盈,商人行商,农家耕耘,百工劳作,无不乐业安居!众位可知在下有何发现?”
东方浩若惊奇道:“不知先生有何发现?可否指教我等众人?”
锦服少年叶珊宛转道:“在下发现,其国虽小若弹丸,但是却一派清平繁华盛世之象!原因无他,国家无奴隶为祸,皆平民戮力合作!平民安身守命,致力本业,本业自然繁荣!主家虽出财货,按自己经营需要请平民代劳,而平民无不尽力,更不会逃亡,荒废雇主的家业!平民受雇,若无才能和勤俭,忠于其职,必然被雇主辞退,其他人家但知其情,更不会雇用此等贪懒乖戾之人!没有贵族之家,即使有外来之逃亡贵族,也是入乡随俗,并不能欺压良善。各人都能立足本业,经营有道,何愁不成大富之家?国家薄赋,不夺人田产,也无权臣贵胄之祸。虽是小国,却是秩序井然!”
公孙良神情向往道:“竟有如此的理想之国,我等不如迁而往之,从此太平富贵岂不甚妙!”
叶珊却一脸淡然,反驳道:“此言差异,其国非是理想之国也,国家不能开疆拓土,焉能保其无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一小国,更是国祚无定!其国祚一旦不能延续,其民必然立刻倾危,太平富贵也是昙花一现!”
诸葛筠叹息道:“正是!国破家亡,历来如此,能不为我等警惕?虽是如此,宜方若能如此,岂不是我等之望?目下,我等虽有期望,但是还需贤人主持施展,方能有太平富贵;只有民富国强,才是长远之道。”
公孙良也叹息道:“先生胸怀锦绣,只是这一切离我等渺茫不可预期,与我等当务之急更是无益!”
司空不韦则一晃他硕大的雪白头颅欣喜道:“此言差异,宜方若能行次仁政,我等若能鼎力支持,何愁宜方不能成为清平之世?如此,我等也是为子孙后代造福了!”
钱万财疑惑道:“可是我等即使支持,城中的占领大军也未必采纳!”
夏侯敏远激动道:“各位,如果宜方城的天浩军真的那样无能,会有如此作为吗?其收养城中鳏寡孤独,这是数百年武威历史上不曾见过的,更是天下哪一国能见到的?”
司空不韦赞同道:“观这支大军的行动,可知主事者不是一般的贤良!天下贤良遍地,无不热衷于自家利益,谁有此魄力和胸襟,谁又有如此仁举?施此举即使是被称为圣人,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大堂中的言论竟是出奇的一致。众人此时都似恍然大悟一般,纷纷议论开来。
“若此人无有爱民之心,如何会在这流民四布之时收纳?”
“不光如此,发现城中私市停止交易,马上宣布免税,解除戒严!”
“不杀我我武威战俘,不卖为奴隶,获取战争之财,而且释放之!”
“还有,城中正在招贤!”
一时间大堂中的众人无不双眼放光,激动不已,仿佛发现了天上掉下了金山,垂死之人发现了阎王收回了阎王收回了追命符!
“如此说来,既然有此圣贤,就是我等之福,城中百万民众之福!还有何顾虑?”
“非也,非也!一旦大军将来弃城而去,即使不取我等一文,我等也是从天上掉到地上,危机与灾难还会旋踵而至!既能天降圣贤于宜方,何尝不会再降贪暴于宜方!”
“那可如何事好?”一时间众人竟是无不焦急!
锦服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狤之色道:“我有一策,推举此人为王,我等一齐拥护,想必大军就不会舍弃宜方了!”
“好!”
“好啊”
“太好啦!”
“简直好的过分啦!”
锦服少年叶珊打断众人,轻笑道:“我等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推举圣贤为王,是否有失光明磊落?岂不是贪婪、卑鄙、龌龊不堪,岂不是自私自利,坑骗圣贤?”这时,他忽然停住,觉得气氛不对,环视左右,发现数百双眼睛,无不是双眼如利剑一般,仿佛要击杀他于无形。他不禁一笑道:“只是圣贤既然是天降宜方,那为我等谋得太平富贵也是应当!谁叫他是圣贤呢!嘿嘿!”
众人中已有人准备将他当场击杀,可是想到大军中命令,不禁打个冷战,还是等一下辩论结束,偷偷将他结果为妙!而此时见他话锋一转,竟是如此体谅人心,当时无不觉得正是道出天意!一时间众人无不暗呼此人真是妙人,可人也!
钱万财迷惘道:“若是那圣贤不从,我等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侯敏远气宇轩昂道:“岂能容他不从,城中百万民众,无不寄托期望,我等断不能让这圣人逃离宜方!”
公孙无咎三角眼大大的睁开,立即附和道:“正是,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此地。一旦离开,到其他地方,行圣人之道,我等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叶珊道一脸迷惘,沉思道:“那我等既然想留住圣人和他的大军,怎么作才能让他满意呢,不好拒绝?”
钱万财叹息道:“是呀,圣人也是人,若没有荣华富贵,没有美酒珍馐,没有美女和财货,我们怎么能留住他们?”
司空不韦眯起双眼,兴奋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公孙良毅然决然道:“此事事关全城安危存亡,事关我等的家族荣衰,我等当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叶珊探询道:“这些却是小事一庄,只是何人代我等周旋请命呢?”
刘鹏则趁着众人争论之机,悄悄溜出了风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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