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
太阳照进山谷,把热量播撒到它所能到达的每一寸土地和世间万物。包括树木、青草以及草丛中酣睡的人。
辛弃疾被刺眼的阳光唤醒,酒壶还在手中。昨夜竟然在草丛中睡了一宿,身上衣服都被露水浸湿。六月已入夏,加上酒精的力量,原来壮实的辛弃疾这一宿露宿野外没有什么问题。
躺在草丛中,他懒得动,任太阳把衣服晒干,任思绪乱飞乱窜。
他也只能等,义端装糊涂他也就装不知道。
“辛少爷!好身体呀!在这荒郊野外睡了一夜,竟然不怕野狼。”
辛弃疾询着声音,扭过头,看着从他左边走过来的一个年青人,“这儿会有狼?”
他只有二十岁左右,身材消瘦,“两条腿的狼,吃人不吐骨头。”他边说边在辛弃疾身边坐下。
辛弃疾哈哈一笑,“有好汉在旁守护,再利害的狼也未必能靠近得了我。”
“原来你知道我在旁边,难怪你睡得那么香。你怎么不怕我是那狼?”那人眼睛盯着辛弃疾看。
“狼要吃人不会等那么久吧?”
“看来我来是多余了。嗨!”那人叹了口气,也躺了下来。
“好汉贵姓,怎么称呼?”
“燕九。大家都这么叫。”
辛弃疾轻声道:“哦!莱芜谷最低调也最难测的九当家呀!”
“辛少爷也知道我?”
“我的铁哥哥告诉我,整个莱芜谷只有一个人必须要重视,燕九。”辛弃疾反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的?”
“辛少爷的母亲和在下的母亲是远房姐妹,听母亲常提到您。她特别喜欢您、欣赏您。”
辛弃疾问:“你母亲现在何处?”
“她现在就在这山后住。”
“那可否带我一拜他老人家?”
“现在不行,让老大知道了就麻烦了,他小心眼。您是来劝义端投降耿京的吧?”
“耿京为人仗义,得众英雄的敬仰和追随。人马强大,决心抗金,是可以依靠的对象。你觉得呢?”
“我无所谓,只是金人太过霸道,把咱们这儿收刮一空,都快挖地三尺了。老百姓没法活,才追随吴老大起兵造反。我自幼丧父,从小随母亲改嫁到了这里。继父也挺疼我,把我送到镖局学习武艺。他们现在老了,我得尽孝,不能走得太远,不然我早就去投您了。”
两人正在聊得高兴。“辛少爷!辛少爷!”又有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听到喊声,燕九立即藏入草丛里,一动不动。
辛弃疾见状知道他不想露面,便从草丛中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他睡的地方是在营帐旁边的山坡上。
门官见辛弃疾走下山坡,急忙召唤他,“辛少爷,师父酒醒了,还以为您走了呢?派我出来找,原来您在这儿呀!”引着辛弃疾回到大帐。
义端是醒了,酒醒了,人也醒了。
此刻义端正端坐在大帐中的椅子上,帐中间跪着一人。他正大声训斥,“你小子真没用!马耳关那么重要的地方你也能丢!要你去那招兵买马,你的兵呢?你的马呢?”
“大师!大当家的!不是我没用,是耿京的人太多太快,两千人。我就那么几十号人,根本没法守呀。”明明只有一千人,他是在故意夸大对手呀!
义端见辛弃疾进来,挥手请辛弃疾坐下。
那跪着的人回头一见辛弃疾,大声喊道:“师父,他是奸细,他昨天去过马耳关。”这人正是在马耳关守门收钱的那个人,他与辛弃疾争吵过,记得他。
义端疑惑地问辛弃疾,“幼安,这是怎么回事?”
“是呀!昨天早上,我走错了方向,到了马耳关。下午才找到这儿的。”
义端拉下脸来,“你给耿京当说客我也不怪你,可你怎么去探听我马耳关的虚实,还派兵夺了马耳关?也太过分了吧!”他其实早已知道辛弃疾加入了耿京的义军,只是他不愿意主动挑明。他想等辛弃疾先说,这样他才主动,也才更有资格提条件。
“马耳关是你的?我不知道,他也不是这么说的。”辛弃疾一指跟着的人,“我们昨天问他义端师父可在马耳关?他说不知道义端是谁?他们冒充的是我们耿团练使的名号,在马耳关强抢强夺,过关都收钱,这些大师可知道。”
义端脸色一沉,瞪着那人,“张四兄弟,你抢的钱财呢?”
“都被他们抢走了!”
“是吗?你往家里还运了不少吧!”义端站起来,弯下腰,圆圆的大光头逼近张四,眼露凶光,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以为和尚都是吃素的,不会杀人?”
吓得他脸色惨白,不停叩头求饶,“大师饶命!大当家饶命!”
“来人!传几位大当家的上堂!”
辛弃疾在义端的示意下走进后帐。
门官出去传令,不一会儿,李三灯和冯五、曾七、薛八、燕九几位当家的都进了大帐,分列两边站立。
智行早已带人把张四反绑上了。
义端对大家说:“众位,想我义端原本只是一游方僧人,路过贵寨。正好碰上前大当家要处死我弟子李三灯以及冯五、燕九两位兄弟。某家仗义说了几句,前大当家连我也要杀。一时性起便与他争斗,失手杀了他。众位兄弟不断不怪罪,反而收留某家,更让某家做起了这个大当家的位置。某家深感惭愧,对各位心怀感激。虽然马二当家因为想家带着他弟弟马六一起离开了山寨,但各位兄弟相信某家,愿意留下来一起保卫山寨。为使山寨更加稳固,我便想派人去驻守马耳关,互为犄角。是张四当家的自告奋勇有去的,他说带十人去带千人回。结果呢?他在那儿自立为王,收刮百姓,中饱私囊,心中早就没了莱芜谷,更没有大伙。今日兵败丢了马耳关,还敢逃回来。大家说,该当何罪?”
义端年后带着几个徒弟离开寺庙继续游方,路过莱芜关。见大当家的要杀自己的俗家弟子李三灯等人,便上前打抱不平,舞戒棍三招就棒杀了大当家。用自己的武力和带来的十来个徒弟,加上被救的这一派人,逼走了二当家的,征服众人当上了老大。
冯五早就恨张四不过,“杀了这个白眼狼!”
义端对燕九一摆头。燕九上前把吓得屁滚尿流的张四拖出帐外斩首示众。
待众人退却后,义端才把辛弃疾请出来,重新坐下。
辛弃疾见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义端挑明,也就不再隐瞒了。对义端说:“大师既然已知在下的身份,不妨敞开窗户说亮话。我现在是耿团练手下书记官,前来与大师共商抗金大计。大师占此山与金廷决裂,前些日子又逼金兵绕道驰援新泰,只怕完颜福寿不会绕过大师吧。他只需派出一万人,这山寨只怕难保全。但如果有我们团练使做后援,别说一万了,就是来十万人,他也奈何不了这莱芜谷。不知大师可否愿意参与我抗金大军,以成千秋功业?”
义端心里知道,他的马耳关没了,后路已断,完颜福寿又瞧不上他,他现在只有一条路了,但价钱还是要谈的,“抗金当是我辈之责,和尚虽然身在佛门,却心怀苍生。能够归附耿团练使当然是好,我的职位无所谓,不知我的这些徒弟和手下如何安置?”他这是以退为进,意图谋自身的职位。
“好说,将军说了,如果大师愿意来,我们欢迎。可自成一将,归为伏虎军第六将,留守莱芜谷,招兵买马补足配置,将军将予以补贴。正将军阶为武翼郎,副将为修武郎。副将由你自定,报团练使大人即可。”
李三灯喜上眉梢,“大师,您就是武翼郎正将,智行和我可以当副将了。我还可以扩充兵马。最多可以扩充多少人?”
“一将为五千人,加火头、器械二千,正配是七千人。”辛弃疾告诉他军队的配置标准。
“可以继续在此地驻守?”义端还是担心离开莱芜谷会被吃掉。
辛弃疾哈哈大笑,“天下何其大,大师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不想把你的阵法向世人演示一番。放心,打下莱芜城,请大师自己定夺去留。”
义端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从外面跑进来智行,“师父!不好了,新泰方向来了一支人马,有两千人,正在寨门外。”
“哦!去看看!”义端拉着辛弃疾一起出帐,他得防着辛弃疾使什么鬼。
来的这支人马由拔野古和范玉兰带队。
范玉兰把信送到后,拔野古立即命令蒙陈和思结分别出兵,他们当晚就占领了两处关隘。自己带着剩下两千人随范玉兰前来莱芜谷,接应辛弃疾。
“辛弃疾,这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不知道。”
辛弃疾指着下面整齐列队的义军说:“大师可看仔细了,这些人可没有攻山的意图吧!他们可是还远远距离着山寨寨门呢!”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建议是,请大师就此通告众兄弟,挂起耿字大旗,跟随耿团练使抗击金兵,光复中原。”
冯五在耳边小声提醒义端“大当家的,您想清楚呀!在莱芜谷你就是王,到了耿京的兵营,您只能是将。”
另一旁的李三灯见义端没做声,也应和道:“师父,您是得好好想想,将和王的区别不小呀!听说耿京的军纪很严的,只怕咱们这些兄弟会受不了这些苦。”
辛弃疾朗声道:“众位兄弟想也是劳苦人家出身,都是被金人逼得造反的,只有赶走了金人,咱们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大家应该知道,金人对咱们造反的手段残忍,去年他们将被抓的强盗不是凌迟处死,就灼去皮、截手足让他们活活疼死。大家是不是应该依附强大的耿家军,共同对付金人!至于耿家军军纪是严,那是为大家好,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大家都是打过仗的,肯定知道这个道理。当然,如果大家不愿意参加耿家军,咱们不勉强,咱们还发放路费。”
冯五大声喝道:“辛弃疾!在大当家还没有宣布命令前,没有你说话的资格。大师尊敬你,说你是青狮王下凡,可这毕竟是凡间,是莱芜谷,凡事得有先后主次,未参加耿家军,我们还是大当家的人。”
义端没有说话,还在不停地均衡算计。他更想听听自己这些手下的意见,更在观察,能感觉到他的人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靠近在辛弃疾周围,另一派则靠向另一边。他把目光转向智行,智行是他多年前收的徒弟,一直带在身边,常有独特见解和想法,是他重要的参谋和帮手。
智行见师父在看他,大胆地说:“师父不是常说要以众生为重吗!能为众生解除苦难,当是我佛门弟子理所当然应为的。”
义端见燕九等人都赞同,点点头,“还是智行了解我,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辛少爷,请耿团练使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