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着声源望去,看到了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黑色的头发凌乱地盖在肩膀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墨绿色休闲西服和一条灰色的裤子。脚上的皮鞋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渍。他抱着脑袋,修长的手指插过头发捏着头皮,仿佛要把自己的脑袋勒出深壑般,如此用力。
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塞娅达他们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道:“对不起,我刚才正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就激动起来了。”
塞娅达冲他笑笑,他脸红了一下,赶忙回了一个笑。
一旁的布什达路哼了一声。
他惊觉到,赶忙说:“对不起,打扰了两位的约会。”
“没关系,”塞娅达注意到他手边放着厚厚的一打稿纸,“您是作家吗?”
她只是开玩笑地问问,没想到对方说:“是的,准确的说,我是一个职业撰稿人。”
“那您一定文笔很好。”塞娅达不禁对他产生了兴趣。
“象春天的甘露般闪耀着甜美的气息,象夏天的凉风徐徐地吹过深绿色的湖面,象秋天收获的果实般散发着红润的光彩,象冬天的冰雪般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这就是——我对您的第一印象。”
“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象厕所里的大便般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布什达路接口道。
“别理他。请问您的名字……”塞娅达赶忙说。
“我姓命,叫命运之舟。小姐的芳名是……”
“依娟,”她又指指边上还在绞尽脑汁编织句子的布什达路,“这是我哥哥,叫依塞。”
“原来是兄妹。我在这镇上生活了很多年,今天第一次碰到两位,两位是来旅行的吗?”
“算是吧。”
“真好,”男人长叹了口气,“我就永远没有假期,我的上司不断给我材料让我撰写文章……真头疼死了。再交不出稿,我的饭碗恐怕就保不住了。”
“真是辛苦呢。”塞娅达同情地说。
“最近越发觉得我已经逐渐脱离实际了……如果两位现在没有事情的话,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
商店街中。
“这肉顶多只能算b级的,而你却按a级的价钱买,我看顶多这个价。”
“小麦收割需要的劳动费是*贝里,在磨房里加工需要的劳动费是*贝里,其中还另算上牲口的饲料费大约是*里,之后……”
“一桶水怎么能这么贵,你们又不需要桶的成本……”
“你这里的货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和多兰诺的商人合作?”
绮丽拎着大包小包看着他买卖和交涉,惊讶他只用了标价一半都不到的钱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干净而利落。挤出人群后,她有些好奇地问:“你真的是王宫的第一侍童么?怎么对这些东西一清二楚?”
“米塞斯是一个贫穷之国,我干过不少的杂工。”
“我以为只要是王公贵族身边的侍从都是不出门的,出门也是陪去赴宴之类的。”
“赴宴是有的,只不过越来越少罢了。其实我不喜欢赴宴,看到那么多食物吃了一小口就被扔掉,心里总是很不舒服。国王和王后陛下,还有王子殿下也是。”依布说到这儿,脸上笼上了一层忧伤的薄纱。
“那个笨蛋也是?”
“爱惜食物一向是米塞斯的优良传统,在米塞斯,浪费食物是要判重刑的,王子殿下也不例外。”
“怪不得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你们都在舔盘子。我们那有个说法,吃完饭要留一口在盘子里,据说是给神的,我一直不相信。”
“真是截然相反呢,说起来我好象一直不知道绮丽小姐是哪儿的人呢。”
绮丽刚要开口,突然发现眼前一个房顶上掠过一个身影,动作非常快,但仍被她捕捉到了。她全身的毛孔顿时张了起来,时刻探询着周围空气的变化。
“你怎么了?”依布关切地问。
“恐怕我们有麻烦了,”绮丽眉头紧皱,“赶快回去,不知道塞娅达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故事是这样的。”命运之舟搔搔头。他已经和塞娅达他们坐在一起。离近看发现他的脸很清瘦,一双褐色的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嘴唇干裂,四周还有一圈不平整的胡渣。他将稿子拿过来放在他的左手侧,然后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有几个人去冒险,他们经过了很长的时间,途经沙漠和大海,终于来到了一个镇子上。”他的话十分平淡,没有任何的具体情节。
“这时跳出一个大魔头,操纵了镇上的人,然后去攻击他们。我的问题也就出现了。”
“问题?”
“是的,这个情节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的确是,”布什达路也参与进来,“我想之后的情节大概就是这几个人为了不伤害无辜的人于是从轻下手,最后找出了幕后的魔头然后恶斗通关……好俗。”
“您也这样认为吗?”命运之舟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又变成了苦笑。
“您的上司怎么要求您的?”塞娅达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他摇摇头:“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想写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这可能是我的职业态度。我是个完美主义者的缘故吧。”
“的确是辛苦的差事呢……”
“所以,如果是二位的话,也许可以激发我的灵感也说不定……您一定走了不少地方吧?一定比我能想到更多的东西。”男人看着塞娅达说。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采取智斗,比如出个什么考题之类的,毕竟我对流汗的打斗不太在行。”塞娅达沉思道。
“我跟你正相反,”布什达路看着她说,“冒险嘛,缺不了打斗。弄个迷宫或者擂台什么的最后打终极boss才是王道。”
“可是在这么小的一个镇子里,哪去弄什么迷宫和擂台呀,大boss又怎么可能委屈在这个小地方。”命运之舟托着腮说。
“为什么一定是操纵人呢?如果那些人原本就是杀手呢?在小镇里能掩盖他们的身份。或者操纵那几个旅行人自相残杀也可以呀。”塞娅达又说。
“这个提议不错,以前我的作文老师就常鼓励我们要反向思维。”男人眼前一亮。
“自相残杀还是俗,如果他们看着镇上的人自相残杀,而且还无法阻止,会怎么样?”布什达路说。
“如果是我,肯定崩溃了。”塞娅达叹了口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对于约翰的无能为力,眼前又开始模糊。她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布什达路注意到了这异样,他伸手轻握住了塞娅达放在腿上的手指。
命运之舟却没有注意到,他惊喜地一拍手:“多谢二位,多亏了您两位,我才有了新的构思。”
塞娅达已经忍住泪水,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仿佛也在说给自己听:“无论如何,故事终归是故事,自己的命运终究是要靠自己掌握的,不论那个时候……有多无能为力。”
男人一怔,随即道:“是啊,每个人其实都一样。”他起身,与他们微笑道别。
绮丽和依布拼命奔跑,已经跑过了好几个街角。
“哎?我怎么觉得和来时的路不对了……”
“我也这么觉得……难不成我们迷路了?”
两人同时止步。
“说起来,这到底是哪儿?”
绮丽嗅了嗅,警觉空气中有一丝丝甜味,她马上将鼻子捂上,扭头说道:“依布,别闻……”
她的话止住了,此刻依布已经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
她赶紧将手帕扯成两半,撒上水,一半盖在依布脸上,一半蒙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明明刚才这里还是熙熙攘攘的商店街……现在却是空空荡荡,风把两旁店铺的门帘吹开,轻轻地在她眼前晃动着。
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无力,是因为刚刚不小心吸入了一点的缘故吗?
“哦?你没有倒下呀。看来你还有点本事嘛。”
她费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屋顶上。他穿着一件鲜红的皮风衣,打着一条漆黑的领带。戴着一副小小的倒三角墨镜,脑袋光光的如同一颗鸡蛋。
直觉马上告诉她,刚刚在屋顶上飞过的身影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十分无力?再挣扎也是没用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和你身边的那个小鬼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三花毒……并不是没有解药可解,等……杀了你之后……我就……”
“就凭你现在?”绮丽感到男人的眼光正上下舔着她的身体,不禁一阵厌恶。
男人跳下来,只到绮丽的腰。他走到依布身边,狠狠地踹了一脚。绮丽立即举起手中的剑,但马上承受不了它的重量而砸在地面上,剑尖打进了路面里。她不甘地哼了一声。
男人大笑:“怎么?不甘心?你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强嘛,绮丽·那托托。”
绮丽一惊:“你是那边的人吗?”
“那边?我是极乐天堂蓝夜叉大人的手下王客。今天你碰上我就是你的死期。”他冷笑道。
“什么呀,原来不是那边的人,”她松了口气,“你这种小货色,还不至于碰到我的一根手指。”
“你说什么?!”男人被激怒了。他掀开风衣,里面一排排的兜里揣满了各种小瓶子。
“我本想拉你加入我们的,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我就让你看看鄙视我邪毒王客的下场!”
“有种你就试试。”绮丽毫不退缩。
看着命运之舟远去的身影,塞娅达轻叹了一声。回过头正好碰上布什达路关切的目光。
“对不起,刚刚我是无意的。”他歉疚的说。
“我并没有……”她躲过他的眼光,迷茫地看看微白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虽那样说,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还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直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还是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我常常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幻,有某种力量……”
“塞娅达,”布什达路打断她,“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可能是你休息不好……”
“不是的!”塞娅达激动起来,“你还记得火灾那天吗?我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她对我说他们都会死,而且她把我拉进大火里,对我说永远都不要忘记‘背叛’这个字眼,那是你和我的罪……绝对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因为……因为……”
因为那声音好熟悉,好象在哪里……
而且好悲伤。悲伤得让我觉得罪恶……
布什达路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想起那天绮丽施咒后有几秒没有发生作用,难道是因为当时火里真的有其他人存在的缘故吗?
“塞娅达……”他刚要开口,却发现四周的氛围起了变化。
“啊!”他的话在口中变成了一道惊叹。
塞娅达抬头:“天,天啊……”
只见一群人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刀子,棍子,铁锅,斧子等等等等。不远处的几个喝下午茶的人也起身,拎起手边的椅子,走到他们身边。他们在惊讶中竟不能移动半步,就这样被包围了起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男人嘴角轻轻上挑:“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我倒是满佩服这种个性的人,尤其是——女人。这样吧,我就看在你这样勇敢的份上,就给你最美丽的死法。”
“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小矮矬子,废话居然装了那么多。”绮丽瞟了他一眼。
“你……”王客把脸上的怒气划做一丝微笑,“算了,丧家之犬在临死前总要叫一叫的。”他掏出一个绿色瓶子。
“这毒是从马蝎的胆汁中提取出来的,孟斯岛上的奇妙生物,总是带给人们无限惊喜。”说着,他打开瓶口,一挥手,那微热的绿色汁液撒在了绮丽的脸上。
“从皮肤里直接渗入,几分钟后就直达内脏,然后你就会全身浮满绿色的斑点而死。”
“你眼中的美丽还真是另类呀。”她讽刺道。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王客耸耸肩,“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地败在我的手下,这样一来我在极乐天堂就能名声大振了,我的地位一定能再升高,这样也许能当干部也说不定……不,干部的位置一定是我的。”他开始得意。
“你要顶替黑夜叉吗?”绮丽冷冷地问。
“那个无能的女人,早该下台了,组织里有不少人都看她不顺眼呢。她可真没用,败在你的手下。不,应该是我实力太强了。”
“小人之见。”
“你呢?不也还是败在了小人的手下?有什么话在黄泉之下再叫喊吧!呵呵……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跟蓝夜叉大人平起平坐了。”他看了看眼前的红发姑娘,又看看她身边的依布:“反正你死了,他也不可能活下去。女人的血最恶心了,我可不想弄脏我的手……就把你放在这儿自生自灭吧。”说完他转身欲走。
“你还走得了吗?”身后的声音让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想回身,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他捂着胸口倒下去,吐了几口鲜血。隐约看见红发姑娘走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他虚弱的说。
“你既然知道那托托这个姓氏,就该知道叫这个姓氏的人决不是吃闲饭的主,你的工夫也许对圈内人来说是职业级的,但是对我来说也不过如此。老实说你连黑夜叉都不如,你这个垃圾。”
“你什么时候……”
“我要下毒什么时候都可以,就象现在。”她晃晃指甲盖,王客惊讶的发现那里面塞满了粉末。
“果然传闻不是盖的,”他笑笑,“其实我想到这一步了……我还有搭档,也许现在,那两个人已经……”
“什么!”她一把抓住王客的风衣,意识到上面涂了毒,马上放手。王客重重地落地,又吐了一口血,咽了气。
“该死!”她骂了一句,扛起地上的依布和麻袋,匆匆往前方的街道跑去。
布什达路拔出剑,准备随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不知不觉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真是太大意了。他的背上沾满了又粘又凉的汗水。话说回来,为什么感觉不到他们的杀气?如果有杀气的话就能早点察觉到了。他正暗自思索,身后的塞娅达传出一声惊叫。他回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抱做一团互相扭打着,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将她甩了出去。一个老人将拐杖捅进了一个年轻人的太阳穴里,鲜血贱在塞娅达的斗篷上。孩子们用手里的石头互相砍着,头破血流。更有男人们在拿着斧头乱挥乱砍,一时间惨叫声和辱骂声不绝于耳,血流在石板地上,汇成一条条鲜红的河。只有他们站在那群人中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温热的鲜血不断地喷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在厮杀!在他们的面前自相残杀!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措手不及。
“啊——”塞娅达的声音撕裂了小镇的上空,“停止呀——”
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大家还在继续谱写着这恐怖的景象。
“疯了,这镇上的人都疯了……”布什达路喃喃地说。
“快想想办法呀,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塞娅达抓住他鲜红的斗篷,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知道罪魁祸首了!”布什达路仰着头,看着不远处矗立于尖尖屋顶上的身影大声喝道。
塞娅达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啊……怎、怎么会?命运之舟先生……”
“我们又见面了。”他搔搔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我早该觉得你是可疑人物,”布什达路咬牙切齿地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极乐天堂蓝夜叉大人的手下,不不不,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有心要打你们,”他有些歉疚地说,“真的,我只是接到指示让我谱写剧本对付敌人,我也是刚刚从搭档那里知道敌人的资料,才知道是你们……”
“你这个家伙!太狡猾了!这么一来,我们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吗!”布什达路嚷道。
“我也没办法呀。我实在太穷了,一日三餐都吃不饱,更别说娶老婆了。我不能再过那种流浪在街头,和猫狗抢食物的日子了。我不想失去现在的饭碗!”
“我好象有些理解他的想法了……”布什达路自言自语道。
“所以,命运是残酷的!在我的剧本下崩溃地死去吧!我会永远记得你们对我生活的贡献……”
“你这家伙,我虽然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布什达路拨开厮打的人群,朝命运之舟直冲过去。
“人人都可以抄他人的材料,关键看你怎样抄。一不小心,当成抄袭,在考试中会当成四类文来处理。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他打了个响指,布什达路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住了。
“所以,我做了点小小的改动,忘了跟您说明,真对不起。依鹃小姐。”
塞娅达惊魂未定地看着布什达路转身举着剑朝自己冲过来。锋利的剑身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自己的命运终究是要靠自己掌握的,不论那个时候有多无能为力,”命运之舟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现在是你证明给我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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